(19年7月7日修改)
“这是可能接触过书信的人,我能力有限,只能查到这儿了。”他说。
她以为,姜竹沧是因为他爹不疼娘不爱,朋友出征,姑姑不理才会胡闹,把自己关起来,身边的东西又摔又砸。就像棠长公主所说,他们押的宝在半城而不在姜竹沧,他不过是一个被称为“皇子”的符号,所有的一切都应当由半城来做,不管是为棠长公主的书信,还是荨长公主所谓把巫族的东西还给巫族,理应由她自己去做。
虽然她一直没有头绪,但她总觉得那是自己的责任。
看到姜竹沧在宫殿中搞出的一片狼籍,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他像个花瓶一样脆弱。
花瓶不是阿遇,也不是姜竹沧,而是她半城。
姜竹沧要面对自己再也无法继承皇位的痛苦,面对被嬴王知道真相后追杀的恐惧,还要可能要面对半城这个并不牢靠的队友临阵脱逃的怀疑……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把自己关起来,努力查出这些人的名字。
半城笑了。
嘲笑自己。
自以为空有上辈子的记忆就可以藐视十几二十几的青年少年,其实他比自己想象中坚强多了。
她站起来:“姜竹沧,你给我站住!”
他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我又不是吃干饭的,你为什么不问我有什么想法!”
他终于停下脚步。
“那么你以为,我走这么慢,是因为喝多了吗?”他懒洋洋地说着,语气里有潇洒的笑意。
她走过去,扳过姜竹沧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十八岁的少年,眯着双眼,偏着头,耍着帅,露出嚣张又酷炫的笑容来。
“我的狗头军师,我在等你给我出主意啊。”
她的手指划过他的下巴,喉结,一直到胸口。
就像半城在荨长公主那里度过的第一个晚上,荨长公主给她讲了这条线的故事,粗糙枯老的手指从她下巴上划下。
这是巫族的祝福之礼。
“你信我吗?”
“我像信我自己一样信你。”
今晚的月光,一如进宫前夜,窗前明月光。
他把她抱在怀里,满怀笑意。她轻轻拥着他瘦劲的腰,心情放松。
“我要见薛大将军,你得给我安排。”
“好,我小娘子说见谁就见谁,谁不听话,我就把他开膛破肚挂在城头上。”
***
纵使姜竹沧把那个烦人的侍卫杀了也无济于事,第二天,宫里人人都知道瑾公主与南王爷行为不检点,在大婚之前私自会面,共度良宵。即使这二位比清水都清也没有人相信。
因此在棠长公主与方瑟到达上都城的时候,讨论瑾公主的声音不绝于耳。
“你听说了吗?前几日瑾公主还跑到圣驾跟前,哭着喊着不要与天女一起嫁给南王呢!”
“真不要脸,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东西!”
“走走走,别在这儿嚼舌根,让人听见了不好。”
“听见就听见,能做还不能说了?一个大姑娘,直接跑到男人房里去了!”
“就是,马上就成亲了都忍不住。”
……
闻听此言,坐在轿辇上的棠长公主冷冷一笑,对下人吩咐道:“刚才说话的那几个,杖责三十。”
“是。”
方瑟笑道:“看来半城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棠长公主闭上眼睛,不语。
虽说荨长公主从一个月前就说死了坚决不见这位自己名义上的妹妹,但是棠长公主面圣之后,她还是第一时间亲自来到清和殿,想要将棠长公主迎回自己的椒兰宫去。
荨长公主今日穿了一身铁锈红的长裙,端庄典雅,她站在阶下,望着刚刚从清和殿走出来的棠长公主与大驸马方瑟。
棠长公主一身月白宫装,清冷而不近人情,款款从阶上走下来。
两人名为姐妹,年龄相差之大看上去就像母女一般,多年不见,两人相视却不知为何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一丝苦楚,那并非对美人迟暮的惋惜,而是对曾经意气风发的彼此,此刻行将就木的痛苦。
“阿棠,随我到椒兰宫歇息吧。”
“都听皇姐安排。”
大昭国的两位长公主并肩而行。
“瑾公主呢?”
“她被皇帝下了禁足令,大婚之前只能待在椒兰宫,不得外出。”
棠长公主悄悄松了一口气:“让皇姐费心了。”
“她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是有时太莽撞,不懂藏拙。”
“如果不能在年轻的时候勇往直前,以后便只会畏首畏尾了。”棠长公主微笑着注视荨长公主,“这一点,想必皇姐比我更能感同身受。”
“是啊,纵使要用一生来偿还当初一时冲动做出的选择,我也无怨无悔。”
一路再无话。及至椒兰宫,荨长公主摆酒设宴,款待棠长公主与大驸马方瑟,席间瑾公主半城对着爹娘大倒苦水,说宫里的侍卫太势利眼,在南王面前和在嬴王面前完全两个样子,又说自己遇到了好朋友阿遇,更幸有荨长公主不辞辛苦谆谆教诲,她受益匪浅,每天过得都很充实。
荨长公主严谨端庄,说起话来像个老学究,棠长公主少言寡语,执杯蹙眉,吞酒掷杯,弹剑作歌,句句透着马革裹尸的荒凉。半城不喜欢这种悲壮的场景,给方瑟使眼色,方瑟领会,拉着女儿出门赏月。
天上乌漆麻黑,层层紫云遮蔽,零零星星下着雨,却没有月亮可赏。
方瑟带女儿坐到小亭子里,燃起小火炉,半城欢快地把手伸出亭子外面,接落下来的细细的雨水,笑道:“这雨淅淅沥沥,倒也可大赏一番。”
她乐观的情绪也让方瑟不自觉放松下来,他出言发问:“竹沧待你好吗?”
这样的话,棠长公主问了三次,方瑟算上这回是第五次了,半城开心地点点头回答说:“他待我很好。”
谁知方瑟语气一变,严厉地说:“我听说你昨夜与他在青阳宫幽会,所以被禁足,难道我的小女儿真的长大了,学会与男孩子暗通款曲了?”
暗……暗什么?通什么?
半城赶紧乖巧坐,忽闪着真诚的大眼睛,真诚地说:“爹,我是那种人吗?”
方大侠沉声道:“是。”
半城立马垮掉,可是她又觉得这位爱开玩笑的大侠一定不是真心说出这句话的,连忙辩解道:“南王为我查事情,查出了一些端倪急着分享情报给我,所以才会黄昏时分把我叫去。”
方瑟心里自然知道女儿的品行,就着信息问她:“你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了?”
半城凑到父亲的耳边,把姜竹沧在纸上写下的三个名字小声告诉了方瑟。
方瑟沉吟片刻,对女儿说:“平王此人胸无城府,如果书信落到他手中,要么被人夺走,要么拿去与你娘交换条件,因此断不会在他手中。”
“大将军呢?”
“我记得你曾给竹沧的朋友打造过一柄剑,是给薛府的少爷的,他的父亲就是大将军薛明。我与他接触不多,但知此人行事光明磊落,只是我当年未曾察觉他与我们的事有什么接触,你可以请竹沧代你问一问。”
“女儿也准备要拜访大将军。那么光禄勋赵大人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瑟嘴角牵着动了动,却不能让人看懂他到底是在嘲笑,还是在苦笑。他说:“赵大人身上的事可多着呢,若不是他,你娘也不会披甲上阵。”
先前听着只当是听小故事,现在听到事情跟娘有关,半城立刻打起十二份的精神,两只眼睛瞪得溜圆:“爹,给你我讲一讲呗~”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摇晃方瑟的胳膊,连同他整个人都晃起来,鞋子哒哒哒地拍打地面。未等方瑟向女儿告饶,一道寒光突然从半城身后激射而来。
半城后脑勺没长眼睛,但特殊的体质使她对金属器物以及别人对自己的杀意感受特别敏感。她几乎在短剑到达背心的同时放开方瑟,一闪身撤到树后,勾腿围着树向后一踢,果然命中目标。
那人哀嚎道:“小丫头不学好,把舅舅踢坏了,以后谁给你买绿豆卷啊!”
这声音耳熟得很,那人脚底抹油一般,霎时间滑到方瑟身后,一脸嫌弃地看着半城,大声说:“没有绿豆卷了!也没有小桃酥了!通通都没有了!”
半城斜眼看着满地打滚,故意逗他:“舅舅,我昨儿刚吃完桂花糕,别的吃不下呢。”
那人垂涎不已,笑逐颜开:“啊?桂花糕?我姐做的?我可馋死了,好几个月未吃到了!”
这位中年戏精大名叫夏锦袖,是棠长公主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也被封为异姓王,只是没有封地。像他这种有名无权的王爷最是不被人束缚,因此他在锦州成了家,从不过问朝廷中事。他偶尔回桃花源探亲,都会给桃花源的小孩儿们带几个箱子的干点心,而夏锦袖本人最喜欢吃的,则是他的亲姐姐棠长公主亲手做的桂花糕。
“我娘今天晚上刚到,上哪里去做桂花糕去?”
夏锦袖把半城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和方瑟中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兜子葵花子来,抓出一小把放在半城手里,对她说:“你待舅舅不仁,舅舅却不能待你不义。这是我路过常州的时候买来的瓜子,很好吃,是舅舅特意带给你的。”
“嘿嘿,其实这次我娘给我带了两大盒桂花糕,我已留了一半给舅舅了。”
“好外甥女,舅舅没白疼你。”锦袖说着,贼眉鼠眼地四下寻看。
夏锦袖在江湖上还有个诨号叫“盗王”,可知他时常不做什么正经事。半城打趣他道:“这可是宫里,你偷东西是要掉脑袋的。”
夏锦袖不以为意,大手一挥:“没事,天塌下来有我姐顶着呢。”
半城跟他抬杠:“您一大老爷们,天塌下来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让我娘那么单薄瘦弱的人顶着呢?应该你自己顶着嘛。”
方瑟帮腔:“我估摸着你舅舅应当顶过一回了,不然怎么被砸得这么矮呢?”
夏锦袖嗤之以鼻:“长得矮是我的错吗?再说,我姐年轻的时候才不娇弱呢,她呀,也是一代天骄——”
话头引到这儿,他却不说了,只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