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年7月7日修改)
她是被姜竹沧扣下了吗?难不成因为自己没完成他的嘱托,让他还是要娶自己不想娶的人,所以打算放弃自己了吗?虽然在桃花源的时候他根本提也没提寄篱的事不免有点诓她的意思,但是到了上都城之后,他对她的事可积极着呢。
一夜过去,什么都没有再发生,阿遇没有回到椒兰宫,也没有派人给她送什么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半城提了根棍子在院子里练棍法,直练到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才用衣襟擦了一把额头,转身回了屋。丫鬟早听她的吩咐,在屋里准备了一盆温水,半城脱了衣服进去扑腾一圈,洗干净了身子,神清气爽。
洗好了一回头,阿遇竟站在衣服架子旁边,面色尴尬地看着她。
“妈呀——”
还好同是女生,被看光了也无妨,半城只吓了一跳就又站起来,从阿遇手中接过毛巾,擦好身体,由着她帮自己把衣裳穿好,问她:“吃早饭了吗?”
阿遇笑道:“这才什么时辰,哪儿吃去。”
半城又问:“姜竹沧怎么样?”
阿遇笑容一僵,有些失落地说:“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大清早他顶着一对儿黑眼圈来找我,让我告诉你,他心情非常不好。”
半城还等着后一句呢,没想到阿遇不说了,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她。
“心情不好,然后呢?”
“他没说。”阿遇说,“瑾公主,你要不要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也好宽慰宽慰他?”
半城笑问她:“以往他可会告诉你他心情不好?”
阿遇更失落了:“不会啊,他想什么都不告诉我。”
半城笑道:“依我看呀,他这才不是让我去看他呢。”
阿遇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他是不希望我去看他啦。”两人一同出门去,半城很自然的挎起阿遇的手臂,给她解释说:“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晚上也没个回信,我自然要担心他,今天一定会回去看他。不过既然他心情不好,就让他好好静静吧,他想见我的时候,自然会来找我。”
“可是大婚之前你们不能见面呀。”阿遇惊讶地说,“我还以为他是想见你又不好意思说……”
半城大笑道:“他要是肯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就不会跑到桃花源去找我啦。走嘛,我们去用早膳。”
上午时分,半城的时间都是归阿遇的。学习宫中礼仪这事情说起来繁琐,学起来却不难,阿遇温柔可人,说起话来细声细语,跟她待了一上午,半城觉得自己的后脚跟就没沾过地——她都要飘到天上去了。
日头慢慢升起来,半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跑到一边去休息。阿遇给她倒是茶,她小啜了一口,清清的茶香就像窗外啁啾的鸟儿。她小口小口地喝,润了润嘴唇,把茶杯放下。再去看阿遇,只见阿遇含笑看着她,眼睛亮晶晶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是被一般丫鬟看了也就看了,偏阿遇花容月貌,笑起来更是美得夺人心魄,把半城盯得脸刷地就红了。
“你瞧我做什么?我又不像你那么好看。”
“你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呀。”
是吗……半城托着腮,又想到青阳宫的某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希望破灭的滋味可不好受,再说还有个寄篱在那盯着。”
一想到姜竹沧,她心里不知为何总是甜丝丝的。这种感情叫作喜欢吗?是一种与面对卢凤君的时候完全不同的情绪。想到他,就像看到一盘诱人的小排骨,让她忍不住口舌生津。
往后的一个月,半城都是这样过的。
晨起练练拳脚,偶尔拿一些不带刃的兵器武上一通;上午和阿遇一起学习宫中礼法;下午和荨长公主一起整理巫族书籍;晚上把重点都背下来;临睡之前,阿遇和荨长公主各自考察她一天的学习情况,最后在床上打坐修练一晚上,如果特别累,就在天亮之前小睡一个时辰。这种没日没夜学习的日子就如同高考备考一样,每天又是背诵又是整理笔记,把半城逼成了巫族的半个行家。当初姜竹沧送她的那本笔记,也因为荨长公主重新讲了一遍而让她得到了更深刻的领悟。
然而……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偶尔,半城会托着下巴在窗子前面发呆。
窗外是打闹成一团的小丫鬟们。荨长公主喜欢小孩子,所以她宫里的丫鬟大多十四五岁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好时节。如果不是因为和阿遇常常谈起那些很久远的记忆,她总觉得自己也是十五岁。从花漏窗看出去,清新幽绿的景致春意盎然。总觉得书信呀,巫族呀,夺谪呀,都离她很遥远。
更遥远的是青阳宫。
青阳宫。
这三个字组成的情绪就像一缕细而不可见的游丝,总在她疲惫的时候轻轻牵扯她的思想,在她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把她的思绪引过去。但她心里明白,吸引她的不是青阳宫,而是姜竹沧。
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想到“姜竹沧”这个名字,半城的眼前就会浮现他穿着一身赭黄色的衣裳站在日光下的样子。
那一日,天空很蓝,云很好吃,他很好看。
可惜,这样的男孩竟然想要当皇上。
而她还必须得帮他当皇上。
半城捧着自己的脑袋趴到桌子上,沾了一点墨汁在指尖,细细观赏。
荨长公主说巫族崇尚孔雀,常以孔雀翎羽点触额头、鼻尖、下巴、胸口以示祝福,久而久之,演变成一条从下唇划下的线。
所以在桃花源的时候,他用墨水在我下巴上画了那条线,是为了祝福我吗?
窗外春光明媚,为大地染上一层青嫩,新枝抽芽开花。
好想见到他。
“半城?”
房屋门口传来阿遇试探的呼唤。
“半城,你在睡觉吗?”
半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没,我什么都没想。”说完她自己忍不住都笑了。
阿遇拿着一盘桂花糕走过来,轻轻放在桌面上,对她说:“那你八成是在想殿下的锁骨了,对吗?”
“胡说。”半城面无表情,伸手去拿桂花糕:“我才不会想那种色气满满的东西呢。”
阿遇眼瞧着她一边说话一边把蘸了墨汁的手指往桂花糕上戳,赶忙阻拦她:“哎,你小心点儿。”她半蹲下去,从袖子里拽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来,细心地替半城擦去墨水,见她掌心有几道红痕,问她:“还没好啊?”
荨长公主对半城十分严苛,每天晚上问她的东西若答不上,直接拿戒尺打手板。因为半城手心都是茧,荨长公主担心用寻常木尺打完了她记不住,专门命宫人赶制出两倍厚的戒尺,一个月打断了三根,都把半城打得每天晚上都狼哭鬼嚎。
半城晃晃脑袋,把桂花糕递了一块给阿遇,问她:“三日后我就要大婚了,这几天荨姨没再给我安排,要不——我们去温泉好不好?”
阿遇脸一红,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和我泡了三次温泉,流了四次鼻血。”
半城大言不惭:“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得怪你生得太好看了。”
两人于是齐心协力干掉一盘子桂花糕,手挽着手去泡温泉了。温泉水润泽肌肤,一下午出来,半城觉得自己和阿遇白了不止一个度。两个人你摸摸我的脸,我摸摸你的手,发出一连串银铃般的笑声。此处温泉属于宫廷,但不在皇宫之中,因而两人这就算是出宫了。既然已经出来了,断没有早早回去的道理。半城提议干脆到新建的南王府去瞧瞧,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姜竹沧。
可惜半城现在的身份原比以往更加尊贵。上一次她可以随意跑到嬴王府,是因为别人只把她当作姜竹沧的侍婢,但现在她不仅是御赐的南王正妃,更是大昭国的异姓公主,走到哪里都要有足够人数的侍卫跟从,而这些侍卫最懂得礼法森严,大婚之前男女双方不得相见——说不见,就不见。最后半城只得打个中折,自己回去,让阿遇进门替她看他。
树枝抽新芽又盛放绿意,蚊虫复苏,月亮升起,半城照例在床榻上打坐,可怎么也无法进入修练状态。她怀里装着持续低烧的断萼,一个多月了,只要她在椒兰宫里,断萼就会发热。按荨长公主的说法,断萼本来会成为妖,只是失败了。所以它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情绪吗?
这时阿遇走进来,给半城行了礼,半城心里喜欢她,赶忙把其他侍女打发走了,招乎她到自己床上来坐,喜滋滋地问她:“你见了姜竹沧,他怎么样?”
“说来话长……讲道理,殿下成了王爷,应当住到南王府去,但我今天去南王府看,只有寄篱住在那儿,殿下却仍然住在青阳宫。我于是又去了青阳宫,听宫人们说,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个月不许人进去,我到哪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他终于把门打开。”
“然后呢?”
“他向我问了你的状况。我说你一切都好,下午想去见他却没见成。他要我告诉你:现在去青阳宫,他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