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一直觉得:不就是个跳舞吗,她练十八般兵器的时候学得贼快,学跳舞也一定很简单。可是就一个下午的时间,她就被折腾得满头大汗,脑袋嗡嗡直叫。等到晚上回到王府,半城直接没回铸造间,仗着姜竹沧不在,把自己扔回了碧蚁楼的软绵绵的大床上,那可是姜竹沧专属的睡榻呀,花梨木铺真丝鹅绒的,半城在上面滚了三滚,用小被子把自己包起来,苦哈哈地叫阿遇来给自己按摩按摩。
可能是寄篱开了窍,这几天倒不霸着阿遇让她伺候自己,反而把阿遇放给了半城。
白天的时候阿遇只在旁边端茶送水,因此不累,坐到床上来。半城平躺着,把双腿放到阿遇的腿上,笑眯眯地对她说:“阿遇,你以后一定会是贤妻良母。”
若只看外貌,阿遇就是个花瓶,可她手底下也很有劲,这么多年常给姜竹沧敲敲打打,现下把那套按摩的手法放在半城身上,半城受用得很。
阿遇问:“你怎么会累成这样?我瞧你平常铸造的时候也没这样。”
半城叫苦不迭:“我就好了奇了,我卖力去做动作,寄篱非说我胳膊腿儿太硬,要我放松,可我不会放松啊,就只能绷着,一绷绷一天,真比打一天铁要累得多。”
阿遇说:“那你就休息休息吧,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慢慢来呗。”
半城哭丧着脸说:“还真得快点儿建,我要在七月初五之前学会,你看就差不到一个月了!”
阿遇没说话,只专心地帮她捏腿。一会儿的功夫,半城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就拥抱在一起,相亲相爱不分离了,阿遇眼神复杂地盯着半城熟睡的样子看了半天,轻轻叹了一口气,规整了一下她的睡姿,把被子给她盖好。
“半城,你休息一下吧……”她轻轻说,“不要再继续了……”
半城一点儿也没听见。
这一觉,半城就睡到了大中午,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她哎呀一声怪叫,匆匆冲出碧蚁楼去,询问下人,阿遇早跟着寄篱一起进宫了。寄篱现在是女官,自然有出入宫的凭证,可半城没有,根本进不了宫,这一天算是耽误了。
半城追悔莫及,下定决心早睡早起,好好应对。
让一个使惯了硬功夫的人来做绕指柔,那是相当困难的,寄篱折腾她折腾不过来,索性把演传世歌的时候要吟诵的祭文教给她,让她好好背下来。于是端着茶水送进来的阿遇一进屋,就看到寄篱带着一群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在转圈儿,半城自己一个人用额头顶着墙,对着一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念念有词——
“an……ba……”
阿遇只听见半城发的这两个音,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俺把你来蒙?半城你是要劈山救母吗?”
半城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她这是在玩宝莲灯的梗,于是笑着说:“‘走走走,游游游,不学无数我不发愁,逢人不说真心话,全凭三寸烂舌头,马屁拍得他腿抽筋,老虎嘴上揩点油,东南西北混饭吃,坑蒙拐骗最拿手!’嘿嘿,我就是那霹雳大法师,你害怕不害怕?”
阿遇笑靥如花:“害怕,怕死了。”她把茶具放到一边,凑近了去看半城手里的纸片,只见上面写着很多奇怪的文字,上面工工整整标注着拼音。
阿遇觉得有趣:“你写了一纸的拼音做什么?”
半城苦恼地敲敲自己的脑袋,苦着脸说:“唉,巫族话的发音太难了,若要学传世歌,还要把祭文背下来,寄篱说如果我背不下来,不让我吃晚饭呢。”
阿遇笑道:“你和侧妃的关系变好了,她连你吃不吃饭也能管?”
半城把嘴一撇:“那还不是因为我想好好学。”
阿遇道:“学会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巫族的人,也不需要非得学会这东西去祭祀神明啊。”
半城惊道:“咦?姜竹沧没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他会让你监督我好好学呢……”
阿遇也有点没听明白:“王爷走得匆忙,旁的没交代,只要我好好照顾你的起居。我还想问他呢,这么大好的机会,他怎么不带你回去,偏要自己走,就连府兵都不带。”
半城疑惑道:“……回去?回哪去?”
阿遇说:“桃花源啊,他没跟你说他是要去桃花源吗?”
半城大惊,那天姜竹沧与她匆匆作别,是对她说要去龙冢。因为青王爷在龙冢,半城一点儿也没起疑,可如今这样一说……半城赶忙问阿遇:“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是要回桃花源?他没说去做什么?”
阿遇被她问蒙了,小声回答:“是……他说要送一些东西去……”
送一些东西?
半城回想那一日从荨长公主的密室中出来,他的情绪一直很高涨,只是要离别的时候稍微流露出一些不舍来。难道他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有什么能往桃花源送,还不告诉她的?又或是……他已经得手了?难道此次前往桃花源,是要把那些书信偷偷送回去吗?可她又一想:不对啊,如果已经得手了,他没理由一句话都不对她透露,更没理由让她跟寄篱学传世歌……半城敲敲自己的脑袋,越想越乱。
假设书信已经到了姜竹沧手上,半城倒是稍微地可以理解一下他如此急匆匆地到桃花源去的苦心。
现在嬴王与崔大人虎视眈眈盯着半城,根本没有时间却管别人,趁着现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书信早早送走,既能完成娘亲的嘱托,又能避免与嬴王等人的正面冲突,倒是个很机智的决定。可是……如果他真的是这样决定的,为什么一点也没有向她透露呢?为什么突然要她去学传世歌?她看起来有那么不可信吗?
阿遇陪侍一旁,见半城这会儿脸色阴晴不定,吓得心惊胆战,赶紧扑上来对她说:“好半城,你不要怪王爷不带你,等他回来,我和你一起讨伐他。”
随时随地安抚阿遇已经成为半城的习惯了,她压下怒气,握住阿遇的手对她说:“我没有生气,他不告诉我,大概是为了怕我想家,这个节骨眼,我又不能跟他一起去——总之你放心就是了。”
阿遇点点头,把头靠在半城的膝上,轻轻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半城突然感觉到自己被阿遇枕着的手上落下几点温热的液体,她一惊,脱口问道:“阿遇,你怎么了?”
“半城……”阿遇小声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半城道:“我……我知道啊。”
阿遇仰起脸,半城这才看到她已泪流满面:“半城,前段时间我都跟着寄篱,有一天她用巫术占卜,问了你的近况,最后得到了四个字——盛极转衰!”
占卜?这东西真有用?
未等半城回应,阿遇又说:“寄篱还对我说,不出一个月,你心中所想之事便可达成,而那之后,你将会失去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话说得太重了,半城听在耳朵里,眉头紧皱。她其实是不相信什么占卜、什么巫术的,毕竟没亲眼见过,那说不准是什么障眼法呢。不过无视寄篱的占卜结果,不代表能无视阿遇的担忧。
半城仔细端详阿遇的面容,见她的眼下乌青,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半城握住她的双手,发现她的手心里已全是细细的汗水,手指尖也冰冰凉。
这些天……她一直在担心我啊。
半城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阿遇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这么担心的。”
阿遇摇摇头,眼泪婆娑:“半城,我们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又能回去原来的世界,你犯不着为了这里的事情丢了性命啊!”
半城把她的指尖拢在手掌心,用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她,轻声说:“我已浑浑噩噩地生活了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里,我虽然每天都过得无忧无虑,但也总是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我要做什么。现在我好不容易有了要为之奋斗的目标,怎么能轻言放弃呢?再说,我现在拥有的,不过是瑾公主的身份,还有南王妃的身份。若真如寄篱所预测的那样,我先得偿所愿,那现在舆论对我娘的诋毁也都不攻自破,就算我被搞了,有我爹娘在,谁能动得了我?最糟糕不过,也就是被逐出宫墙,回了桃花源去……”
阿遇赶紧说:“若你回了桃花源,那王爷怎么办?”
“我与你说过的……我们不可能走到最后。”半城强打精神说,“而且等我离了宫,便是自由之身,我就可以到惊鸿山去找我男神,也可以帮你察看察看你心心念念的那位‘精灵王子’呀。”
阿遇脸一红,破涕为笑道:“人家与你说正经事,你却不正经,说那个做什么,我……我又没说非他不嫁……”
半城笑道:“所以我才要帮你好好考察一番,若他是个正人君子,我就把他拐来给你做压寨的官人,你可愿意?”
阿遇把脸一扭,小声说:“你这坏嘴,越说越没正形,跟你家王爷一样!”
“……”提到姜竹沧,半城没来由一阵心酸。劝说阿遇的这番话,是为着教她宽心,也为着告诉自己:总有一天要离开他,要早早斩断情丝,不能沉沦其中,否则等到分别的时候更难应对。
半城把目光投向女孩儿们围拢的中央,寄篱正挥汗如雨,十分认真的教导她们。
阿遇说:“我来到这里之前,曾经有一个女同学,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花花公子。”
“后来呢?”
“后来她就穷追猛打,终于让那个男生同意做她的男朋友,但是男生跟她说,自己将来是要继承家族企业的,跟市长的女儿早就订了亲,就等大学毕业以后结婚,肯定不能和我那个女同学长久。”
“再后来呢?”
“那个女同学满口答应,跟男生说,大学毕业咱们就和平分手。两人处朋友的时候,男生桃花不断,我同学一生气,男生就送她礼物,带她出去旅游购物,然后她就不生气了。毕业那天晚上,她拉着我们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听说她找到男生家去,说自己怀了男生的孩子,硬是把男生定的亲事给搅黄了。碍于责任,男生娶了女同学,但是婚后夜夜笙歌,一点儿都没把她放在以上。等我的女同学生孩子的时候,男生也没去,听说她生了个女儿,在婆家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每天以泪洗面。”
半城哼了一声:“那男的真不是东西!”
阿遇说:“谁说不是呢。她自己也知道,她降不住那男的,也不知道是喜欢那男的本人还是喜欢钱,就是不分手。我只是觉得,她若是有你这样的魄力,知道不合适赶紧抽身而退,也不至于过得那么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