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五岁以前,我的名字叫雪姬,十五以后,我的名字换做了雪幽。
十五岁以前,我想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和盖聂皆生活在鬼谷中,从小到大,相识在一起。
鬼谷的谷主是我阿爹,他说,待我年方十五,便将我许与盖聂,他的关门弟子,我的大师兄。
我是欢喜的,我喜欢盖聂,从我懂感情开始,他便住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眼看着我十五岁这天慢慢来临,日益见长的欢喜开始难以自抑。
因自幼丧母的原因,我便开始自己准备着嫁妆。
正因为缝制嫁衣的原因,而忽视了谷中那几日的异常。
终于,我穿上了期许已久的嫁衣,我和他在谷中人的见证下,跪于阿爹跟前,拜了天地。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我有多幸福。
有多幸福,下一刻便有多痛苦。
我在新房中等着盖聂归来,然则,他久久未归。
我的内心渐渐赶到不安,我在谷中寻了他平时常去的地方,始终没有他的身影。
便寻思着去阿爹那碰碰运气,这一去,便犹如从天堂跌进地狱。
看着房中,光影之下的剪影,心里是不可置信的震惊、震撼。
剪影中,我亲眼看见盖聂将剑刺进了阿爹的胸膛。
待我推门进入时,盖聂推开我的身子,急急逃离了房中,甚至连一句解释的话,都未曾留给我。
我的新郎呀,不过是短短时间,以是和我有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阿爹躺在血水之中,当场毙命,我心中更是难以接受这事实。
尤其看着自己废寝忘食缝制的这身嫁衣,像刺一样卡在我胸口,如何也拔不掉。
那以后,我大病一场,任由谷中之人如何问我当时的事情,皆是死守着这个秘密,只说不知。
待我养好病,便化名雪幽,出谷四处打听盖聂的下落,却一直的不到他的消息。
夜深人静时,我便独自看着天空,猜想他到底如何。
我想他,在这分别的数日里,想的心疼。
我恨他,在这分别的数日里,恨不得想要亲手杀了他。
我开始左右不了对他的爱意和恨意,我害怕若是真寻到了他,该怎么办?我下的了手杀他吗?
我寻了他整整三年半的时间,才在邯郸寻到有关他的消息。
那是在一家回春医馆中,阔别三年多的时间,我再见他,他看上去变了许多,又好似什么都不曾改变。
改变的是我,日日夜夜挣扎在爱与恨的边缘,不得其果。
他躺在一张特制的摇椅上,身影消瘦了许多,也成熟稳重了许多。
我躲在院中的石门后面,满眼满心都是叫做盖聂的男人,我是来寻他命的人,却在看见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时,流了眼泪。
我想他这三年多,一定过得不好。
我是多想冲出去将他抱在怀里,我是多想用手心在他脸上刻画出他的模样,将他铭记于心中,我是多想问问他,为什么一走便没了音信?为什么连解释都不肯给我一个?
当真看到他时,我以是连踏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我害怕一旦走到他跟前,他便说阿爹是他杀死的,尽管我知道,可这三年,我总是会想,他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在心中不断地为他开脱,只因我爱他。
即便他杀了我父亲,也抹不掉曾经相处的所有记忆,那些记忆埋在心中,像一道裂开的伤口,疼痛难止,又永远愈合不了。
这时,我认识了岳池,她问我:“为何不进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我没有回她,转身便离开了回春医馆。
后来我日日徘徊在回春医馆门口,只想多听听有关他的消息。
有时,岳池会邀我进去小坐,并告诉我关于盖聂每天的事情。
我想要知道,她愿意告诉,一来二去,便也熟识了,她是个很圆滑又聪明的人,她的眼神总能将我看穿一样,让我有些紧张。
她告诉我,盖聂是个好人。
我哑然,一时接不上她的话来。
就这样,我开始觉得岳池说的很有道理,因为我爱他,便愿意相信他是个好人。
岳池不在邀我小坐,改邀我小住,我面色不显,心中却是欢喜的,这样,我便离他的距离近了许多。
三年多的分离,让我意识到能朝夕相见都成了奢侈,所有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心理准备,我在房中将自己打整一番,终是鼓起了勇气去见他,
进入房间时,他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我听见了久违而熟悉的声音,他说:“你来了。”
然后他不等我回答,又说了我日夜想听又害怕听到的答案,他说:“师傅是我杀死的。”
接着我看见他转身,他看着我的脸,很是严肃的模样,问我:“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竟是不知要如何作答,心中七上八下,跳动的厉害。
似乎所有的言语,都无法说出我的一腔爱恨。
我想,我就不该来找他,我应该忘了自己,忘了那前尘往事,忘了他。
可我还在梦中,迟迟不能醒来,也不愿醒来,我的爱,几何时,变得如此卑微。
“你便是来我这哭么?”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惊的我立刻抬手去抹眼睛,竟是真的有了眼泪,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许多见面的情节,唯独不曾设想自己会在他面前落泪。
眼中的酸涩,心中的呐喊,我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哭泣呢?他连我阿爹都能杀掉。
“我记得我们以是拜过天地的。”我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想必他一定觉得我不知廉耻吧。
“这是休书。”说着他自怀中取出所谓的休书放到了我手中,又道:“你走吧,盖某的命,只要你能杀得了我,随时都可以前来取之。”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我以为,或多或少,他心中还是有我的。
哪曾想过,我此番完全是来自取其辱。
我将那休书死死捏在掌中,只恨不得那是盖聂,便可将他捏碎。
既然以是此般地步,也罢了,终究是要成为仇人,那感情要来作甚,不如断了好。
那天夜里,是我第一次喝酒。
岳池在院中歇凉,喝着小酒,好不惬意的模样。
那时,我尚不知她酒量浅,以是醉了。
她明明很清醒的模样说:“这酒是好东西,可解百忧,化千愁。”
我便学着她,小饮了几口,那酒水的味道,是我喝过最难喝的东西。
我的小住成了长留,我数次偷袭盖聂,都不得果,他也不伤我,每次制止了我,便又将我放了回去。
在回春医馆,能说话的便只有岳池了。她性子又生得温柔,与她处一起时,不自觉间,总是会多说上几句。
时间一长,底细便被她摸了透彻,连我祖上三代,她都叫的出来名字。
她对我和盖聂之间的事,从不会点明,这让我很感谢她。
后来,她问我:“愿意加入医家吗?”
我心中一时难答。
她又说:“盖聂与她有五年之约,会留在她身边五年。”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她,便应了她的要求。
我想,我大概是很犯贱的那种女人,盖聂对我的态度都如此明显了,我却还不肯放下,尤其是对方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阿爹若是知道我这般德行,想来也是会死不瞑目的。
进入医家后,岳池成了我的首领,她年龄又长我些,便学了嬴政,唤了她一声尊称,做姑姑。
她也不介意,便由着我这般唤她,兴许是唤她的时间长了,她总是爱端着姑姑的架子,与我说教。
我想,若是没有岳池,我和盖聂之间,定是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这五年时间,我再不找盖聂寻仇,我想放过自己五年,借口也好,理由也罢,我已经要承受不住这样日以继夜的煎熬了。
这五年的时间,我们经历了许多,虽是无情苦,却胜有情人。
而这有一大半的原因,皆来源于岳池,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这般帮我,但是之余她,我心中有敬佩,也有心疼。
说来说去,每个美好的人,身后都有说不出的痛,岳池也不过是个可怜的聪明人罢了,她活的比我累多了。
我曾经以为这五年结束,便可迎来曙光,我利用医家的势力一直在暗中追查当年鬼谷一事,真相几欲未明。
岳池知道后,对这件事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了我去。
传递上来的消失一直不能证明盖聂是凶手,这让我更加坚信,未来会变得美好。
直到最后传递上来的消息,凶手还是盖聂时,所有的假想与美好再次崩塌。
此时正逢昌平君的人围剿秦淮楼,我受了剑伤,被他带走。
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好痛,只要他肯在我面前解释当年的事情,只要他告诉我,没有动手杀死我阿爹,我都选择相信他的。
即使这是盲目的相信,愚蠢的相信,我都不在乎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至他前往神陵,依旧不肯给我一字半言的解释,这让我无奈,又绝望。
我对他说:“你走吧。”
他说:“等我回来。”
可我又哪里放的下他前去,不管他多厉害,我总是担心他的安危,我害怕失去他。
因而在替他缝补破损衣物时,将他身上的神陵地图暗中取走。
后来随着他的足迹一路寻到了神陵中。
神陵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让我害怕,可一想到这片土地上有我的爱人,便又缓和了许多。
我在神陵中穿梭,就是找不到盖聂的人,未曾想他自己会找上门来。
当我再次看到他时,我是多么的想要告诉他:“努力在一起吧。”
他举剑向我挥来,这让我无比惊讶,直到看清他血红的眼时,才知道此时,他已变成了六亲不认的人。
我本就不敌他,想来,是在他手中活不下来了,我用自己的命去迎上他刺来的一剑,那一刻我知道,只要我刺出手中的剑,便可与他同归于尽。
我也这么做了,最后一刻,我看着冰刃要刺进他胸膛时,我选择了放手。
到死,他都还欠了我一个解释。
我想死了也好,我早该死了的,活着太痛,真的好痛。
与他相处的时光又是欣喜,又是煎熬。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见他落泪,那样坚韧不拔的人,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原来也是会哭的。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也只是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我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我想这一辈子,他是不会将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