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月顿时萎靡了不少,她低头看着案几,似乎在挣扎,似乎纠结。
还一会后,她才看向岳池,问道:“那我该怎么办?”
“活着接受事实,或者等死。”岳池神色浅淡。
桑月哑然,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岳池又道:“你如果继续这般闹下去,以你爹的权势,要取章邯的命,不费吹灰之力。
以昌文君的势力,你给他耻辱,他亦然,不费吹灰之力,可取章邯性命,不要忘了他的哥哥是昌平君,姑母是华阳太后。
在这些面前,章邯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人。
如果你为了章邯而自杀,你爹会愤怒到杀死章邯,为你报仇。你口口声声所谓的爱他,其实是在间接性要了章邯的命。
你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嫁给昌文君,这便是你的命。如此,也算是保住了章邯。”
这个时代,权利便代表了一切,微不足道的人,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命。
桑月听岳池说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许是眼泪流干了吧。
许久后,桑月自席垫上起身,不发一言,自顾离开了长信殿。
岳池看着桑月落寞而孤独的背影,除了叹息,无可奈何。
以桑月的性格,至少会因为章邯,不在寻死,她将爱情看的比命还重要。
自桑月走后,岳池在长信偏殿一直忙到深夜。
她想,既然已经死心了回去的办法,便让自己在这有生之年,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她不知道死亡什么时候来临?或许这一生会因此变得短暂,所以要完成遗憾,也算是为了嬴政,或者是自己。
历史的这一年,除了王齮的死,还曾记载了‘岁大饥’,只是不知具体时日,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想来岁大饥,也远不了了。
迎春几次督促岳池就寝而不果,最后她自己歪歪斜斜的坐在地上睡着了。
岳池起身替迎春取来薄毯搭在她身上,覆又回到了案几前,疾笔写书。
嬴政在寝殿中,将凤余送来的青卫资料尽数翻阅,看完后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哪又还有睡意。
他取过外袍,出了寝殿,只觉这长信殿中,压抑的厉害,故而想要出来走走,缓解一下心绪。
他在花园中无甚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岳池所居的偏殿。
意外的发现殿中还亮着烛光,他站在殿外,目光踌躇,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书房外,他便看见迎春歪在地上已经睡了去,走进室内,见岳池右手还拿着笔,却已是枕着左手睡了去,披散着的头发有一缕正垂在右脸上。
他走到岳池身侧,伸出手指,将那缕发丝掠至岳池耳后,即使熟睡,她的眉头也总是微微拧着,脑中又是想起青卫的资料。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理解了,岳池为何要回去的理由,只是那个到不了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他取过她右手上的毛笔,目光停在了那银丝环手镯上,从小遇见岳池,便知道了这手镯,当年身无分文的岳池,若说身上唯一有值钱的东西,便是这手镯了。
他也一度以为这手镯之余岳池,是极为看重的东西,他从未见过岳池将它取下来。
直到今日,看到关于青卫的资料,他方才知晓,不是不取,而是取不下来。
他将岳池从席垫上抱了起来,放至床上,替她掖好被子,如此大的动作也没惊醒岳池,回到了书房,嬴政将案头堆积起来的竹简,摊开翻阅。
这一看便入了迷,直到看完,她写的这些竹简全是关于医学方面的,见解独特,思路新颖,可谓至秦开国以来,无人尝试过。
他想岳池写出来的这些,如果实施起来,定是困难重重,这将会是对医学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
第二日,自甘泉宫请安回来后,岳池便在长信偏殿以身体不适为由,让迎春去请了太医令。
太医令李天保为人正值,医术高超,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颗仁爱之心,只有爱才可以做到不分卑贱。
“岳姑姑。”李天保对着岳池行礼,他穿着一身官服,四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却是白了大半。
岳池连忙回礼道:“李太医。”
她顿了顿,又道:“说来惭愧,岳池竟是以这种方式叨扰李大人前来,实属无奈之举,只忘大人莫怪。”说完她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李天保虽不知何事,不过碍于岳池的身份,还是很给面子的坐了下来。
“岳池知李太医心胸宽大,然则时局不待,枉费一腔热血只能憋在这深宫之中,故而想请大人相助一事。”岳池入座后,对着李天保诚恳道。
“老臣人微言轻,若能做到,还请岳姑姑言及。”李天保道。早年,岳池常到太医局走动,时常舌战群医,竟无一人能辨赢她,尤其是她思维灵活,见解超前大胆,胆识过人,其医术,连他也自愧不如。
她更是经常在暗地替宫人医治看病,基本上大半个后宫的宫人,怕是都由岳池诊治过,故而她这声岳姑姑,一众宫人是叫的心服口服。
“秦国虽为列国之强,然则内患难安,岳池身为一介宫婢,身份低微,实在难言,心中一直有一桩心事,便是关于秦国的医患。
行医者,论身份,论低贱,毫无地位可言,即使是太医局的太医们,不过是权臣的附属。
在大秦,甚至七国之中,多少人是死于无法医治,或者是医治不起。
从医者,身份低贱,故而医者少,但凡有点医术的,又喜欢自视甚高,刚愎自用。
而女医更可谓是凤毛麟角,只有没有出路的奴籍女子,才会走上从医之路,在这路上,又总因各种原因与奴籍之身,被随意欺辱打杀,毫无尊严可说。
岳池请李太医,是想太医在朝会上奏请陛下,在宫中建立女医令,开辟女医制度。”岳池目光如炬,说完后起身,对着李天保又是行了一礼,她神情*肃穆,再不是行的万福礼,而改了拱手礼。
李天保也是连连起身,对着岳池回礼后才开口道:“岳姑姑所言,只叫臣下自惭形秽,姑姑一个女儿身,胸襟与气度不亚于任何男子。
臣下会在朝会上奏请陛下,只是臣下地位低下,陛下又尚未亲政,即使说了,想来也无甚用处。除了权贵之间,平民女子地位低贱,性命犹如蝼蚁,礼法教条的束缚下,女医制度被带至朝会上,只会沦为笑谈。”李天保虽然很是欣赏岳池,可还不至于失了理智。
“岳池知李太医心中忧虑,在没有足够的准备下,断不会让太医轻易而动,三日之后,大人在朝会上奏请即可。”岳池说的很是笃定,好像这不可能的笑谈一定会成功。
李天保见她这般模样,又想到岳池身后的人是陛下和帝太后,不由便觉岳池定是以准备妥当,只差他这一缕东风,故而再不犹豫的应承了下来。
看着李太医离去,岳池的目光转到了案头的竹简上,而这只是开始。
早年间,她在给宫人诊治时,便有过这个想法,不过时不待她,完全没有任何的可能性。
如今,嬴政虽为亲政,却是大秦的王上,赵姬为帝太后,手握实权,将吕不韦手中的权势一分为二,可若是建设女医令,她一定会犹豫,即使她信任自己。
要想女医制度在宫中实行,只差一步,便是华阳太后的首肯,帝太后与华阳太后共掌咸阳后宫,要想顺利建立女医令,这二人便缺一不可。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说服华阳太后,华阳太后不喜她多时,这一步,又是困难了些。
一旦说服了华阳,赵姬那里不过是手到擒来。
“迎春,陪我去御书房。”她取过案头上的竹简,抱在怀中,边走边说。
此时的嬴政,在御书房内也没闲着,他每日都有看不完的奏简,即使不需要他批阅,但是一定要阅览。
吕不韦在这方面对他,很是严格,甚至让嬴政有种错觉,吕不韦是真的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一样。
岳池走到麒麟殿,突然顿住了脚步,她看着高悬的牌匾,开口道:“我们回吧。”
迎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又跟着岳池回了长信殿,只觉姑姑今日有些古怪。
直到用了午膳,岳池才再次前往麒麟殿的御书房。
“陛下,岳姑姑来了。”徐欢在旁边提醒道。
“嗯。”嬴政无甚动作,自顾浏览着手中竹简。
“奴婢叩见陛下。”岳池穿过二进门,走到嬴政跟前行礼道。
“免礼。”嬴政放下手中竹简,看向岳池道。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事?”嬴政问道,其实心如明镜,他言语间,眉梢眼角的冷意不自觉悉数退散,犹如拨开的云雾,整张脸看着更加温亮了起来。
“确实有些事。”岳池温温柔柔的模样,走到了案几的一头,她半跪在地上,将手中竹简递给了嬴政。
嬴政至她手中接过,打开看了看,正是昨夜他看过的其中一捆竹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