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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医后 22.断肠碎心(3)

今夜,兴许对所有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四月的夜晚,还凉又寒,犹如每个关心岳池的人,在这担忧的心里,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其中,又以嬴政更甚。

房中,他已醒来,想要出去,然则,盖聂就像一座阻挡在他和岳池之间的鸿沟,短短数米远的距离,成就了又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充斥着他每一处神经,流淌过他全身的血液。

辰时,天已大亮。

岳池在剧烈的疼痛中反反复复晕厥、醒来。

此时的她看上去像没了生气一样,双眼无神,素色的衣裙上,布满了许多血渍。尤其是手掌和腹部的位置。

她靠在软垫上,任由无极替她包扎伤口。

无极坐在床前,看的亦是心中涌动酸涩,那样美好的一个人,不过一夜间,便成了眼下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芈华启说,只是为了替夏无且找出解药。

她知道岳池和夏无且的关系到底到了什么地步,那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旁边的侍女拧好葛巾,双手递到了无极的手中:“先生。”此时离芈华启准备药材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无极接过葛巾,摊开,替岳池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当她靠近岳池时,只觉血腥味极为浓烈,岳池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许多。

她伸出手,陡然捏住了岳池的下颔,她被迫张开嘴唇,无极看到的又是血肉模糊,舌头上布满了伤痕,不忍细看。

“你怎么这么傻?”无极只觉再难忍住,她到底是痛成了什么样子,才会把自己咬成这般模样。

岳池溃散的眼神慢慢恢复了色彩,看着无极那明艳美丽的面容,说不出来一个字。

无极以为这已经是她看到的极限了,然则当她拿起剪刀撕裂岳池腹部的衣裙时,那才真真是触目惊心,除了震撼,她再也找不到恰当的词来描述。

她甚至感觉到自己拿剪刀的手都在颤抖不稳,是如此血腥到作恶的画面,血与肉粘稠在一起,隐约可窥里面发黑的肠道。

岳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她到底是如何从这样一场疼痛中苦苦煎熬过来的?这又岂止一个傻字能说清道明?

待无极替岳池清理好外伤,做了一番包扎后,才从床前离去。

满室的压抑让她在岳池透亮的眼眸中,有想要逃离此地的冲动,边走,边用手指擦拭掉眼角掉落的眼泪,连着她,好似都在随着岳池一起疼痛。

寝室外面,芈华启和嬴政各据一方,席地而坐,盖聂守着嬴政,寸步不离。

“姑娘,药好了。”侍女将汤药端至岳池的床前。

岳池靠在软垫上,抬手也没了力气:“喂我。”她的声音说不出的粗厚,哑涩。

那侍女迎着岳池的眼神,小心翼翼替她喂进那半碗黑乎乎的汤药。

帘外,芈华启长身玉立,双手背在背后,正注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神色间晦暗不明,猜不透他此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喝完药,岳池吃力的吩咐道:“备好炭灰,大量盐水。取适量绿豆,金银花,甘草一起煎煮。”

“奴婢这就去。”那侍女端着药碗退下。

出去后,将原话回禀给了芈华启,待芈华启又吩咐后,才动手去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以毒攻毒的的汤药开始发作,又是阵阵剧烈的疼痛来袭。

她的肌肤开始发热起红疹,头晕目眩,又觉浑身都在发痛,发冷,身体像是在被人活活的撕裂,苦不堪言。

没过多久,便开始了剧烈的咳嗽,毫无血色的脸变得乌青,咳得身体都在颤抖,她趴在床边,头伸出了床外,口中不断的咳出黑色血液,伴随着一阵阵干呕,那痛苦的模样,当真是闻者心碎。

嬴政坐在软垫上,几欲起身,都被身后的嬴政用内力,压的他身体动弹不得。

那撕心裂肺的咳喘,让他感到惶恐不安,嬴政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被盖聂这样制止,在姑姑垂死的边缘。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不过瞬间。岳池支撑着苟延残喘的身子,欲从床边起身,躺回软垫上去。

然则身体再也发不出半点力气,够她使用。

这断肠之毒,若是可以,她终生不愿再碰,即使有着生生不息的生命。

床前,她看着那雪色袍角上绣着的梅花枝,异常醒目。

只见芈华启,不知何时,立于床前。他伸出手,揽过岳池瘦弱的肩膀,至床边起身,他神色间是惯有的清冷,似乎岳池如此境地,他依旧无动于衷。

“我会死吗?”岳池软绵绵的倚在芈华启的胸前,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后面的几个字,不看她唇在动,根本不知她说出来过。

芈华启看着她翁动的嘴唇,没有回响。他将岳池揽在怀中的动作,异常小心,仿若手中便是至宝。

岳池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躺在他臂弯中,呼吸也开始缓慢起来,原本抓着芈华启袖袍上的手,缓缓垂落。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岳池的身体在芈华启怀中动了动:“抱着我。”她的声音很小,稍有不慎,便会错过她的言语:“躺下。”

芈华启依言,将她抱在怀中,相拥于床上躺下。

两人的距离近了许多,他的头几乎贴着岳池的脸。

“芈华启。”耳边传来岳池微小的声音。

“我在。”他应岳池,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婉。

岳池平躺在床上,枕着芈华启的手腕,不用丝毫力气,便可触及芈华启的耳畔。

两人姿势旖旎,却无半点暧昧。更多的是无奈充斥在两人间。

“我死了,你便将我喝下去的汤药方子告诉盖先生,给夏无且饮下,待他如我般咳出大量的黑血后,用盐水兑炭灰让他喝下,接下来他会呕吐,等吐不出来东西后,将绿豆、金银花、甘草熬出来的水拿给他喝下,断肠之毒可解。”

几句话下来,岳池用了五六分钟,才算全部说清。

芈华启,一个会要她命的人,她最不信任的人,现在,她却让他去救另一条生命,甚至可能将整个医家暴露在芈华启的眼前,她倚重的势力。

他没有来得及回复岳池,耳边的呼吸间歇间止,直到彻底没了起伏。

岳池的生命,止于他怀中。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她的生命不会就此终止,明知她是自己终将取之性命的人。

方才,感受着岳池生命的消逝,他竟是找不到字言片句去形容,心中突生出绞痛,甚至分不清,是身体带来的痛,还是思想。

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岳池鬓角散乱的发丝,眼眸中,全是岳池的倒影,再容不下多余的一物一景。

如霜般清冷的眼神,润上了许多色泽,有惆怅、有阴郁,又孤寂而黯然。

这一瞬间,神色中闪过的千思万绪,让这个惊为天人的楚之公子,跌入了凡尘一样,到底是失了魂,还是失了意。

兴许,他自己也探究不出个所以然。

将岳池的身体抱起,重新放正于床上,又用袖袍擦拭过她唇角的血渍,方替她掖好被角。

他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岳池,又恢复了惯有的神彩。许久后,他俯下腰身,至岳池额头,印下了轻轻一吻。

稍倾,起身离去,这一离,似有万千决绝之意。

帘外久候的嬴政见芈华启,问道:“她呢?”

“睡着了。”芈华启面色无常,说的跟真的一样:“熊常,带殿下去用膳吧。”他虽在唤熊常,看着的人确实盖聂。

熊常可比不得那些下人,接了芈华启的命令,才不管嬴政是从还是不从,扛起小不点的身子就走了出去。

“她死了。”熊常出去后,芈华启对着盖聂道。

“我知道。”盖聂道,对于芈华启的话,并未有过多的意外:“这是我见过她死亡过程里,最痛苦的一次,即使我没在场。”

芈华启默了片刻,才将袖袍中的竹片取出来,递到盖聂的手中:“这是她配出来的药方,给夏无且喝下,咳出大量黑血后,用盐水兑炭灰给他喝下,接着会呕吐,吐不出东西后,将绿豆、金银花、甘草熬出来的水拿给他喝下便可。”

盖聂接过竹片:“多谢。”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走至门口,他又回头道:“殿下和岳池,劳烦你了。”

“你去吧。”芈华启看着他的身影,淡淡道。

确定盖聂离去后,芈华启才凭空唤道:“润一。”

“在。”一道灰色人影顿现。

“全力追踪盖聂,查出夏无且的藏身之处。”他双手立于背后,吩咐道。

“润一领命。”灰色人影说完,又消失在了芈华启跟前,可谓去来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