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匆忙间擦掉脸上泪痕,在长信殿值夜宫人的注视下,离开了章台殿。
刚出章台宫,便见不远处等候的玉帘,见岳池出来,玉帘急急走到了她跟前:“姑姑。”这一喊,便是喊出了眼泪来。
“怎么没在太后面那儿伺候着。”岳池抬起双手,抹掉玉帘脸上的泪痕,动作很是娴熟:“我想着你跟在太后面前,总是有福的,这别离伤心,不道也罢。”
“太后让我给姑姑准备了些姑姑爱吃的糕点,我...”玉帘哽咽道,不知不觉中,稚嫩少女已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有眉眼,依稀能辨出旧时的影子。
她伤情难忍,一头扑进了岳池的怀中:“姑姑,我舍不得你。。”
“傻孩子,即使姑姑走了,你也还有帝太后,陛下念着旧时,邯郸情分,也不会亏待你。姑姑想,你以后会很好。”岳池将她搂在怀中,安抚道。
玉帘是她在邯郸时的师傅之女,当年回秦,师傅为了护他们周全,被夏太后的死士打伤,中了断肠之毒,玉帘的哥哥也在护她们回秦时,被刺杀身亡。这赵家,便只留了玉帘这么个孤女,随着一起进了秦宫。
“姑姑。”玉帘推开岳池,将手中的包裹递到了岳池手中:“你一定要好好的。”
“回去吧。”岳池许是刚刚在长信殿流干了泪,这会即使玉帘在前,回忆催人,她除了浓烈的不舍,再无伤怀,她终归是要走的。
出了咸阳宫,岳池看着巨大的宫城,说不出的万千思绪。
一旁的熊常见岳池伤怀的模样,有些不忍心道:“岳姑姑,要是你怕死的话,可以现在跑的,反正公子不在。”
“你会追吗?”岳池抬眉反问道。
“这是当然。不追死的就是我了。”熊常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那不等于白跑嘛。”岳池嘴角终是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在这黑夜中,亮起淡淡光芒。
“你可以当做是我们在赛马,就不会觉得白跑了。”熊常又道,嘴上乐呵呵的,说不出的憨厚。
“那好吧。”说着,岳池便扯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熊常紧跟其后,随着岳池,马不停蹄的奔跑着。
郊外的一处竹舍中,只见雪幽半躺在床,她身着单衣,披散着一头青丝,面色有些苍白,想来想是那日剑伤未愈的缘故。
盖聂坐于床前的木凳上,一袭灰色的粗布衣,长发以竹簪束之,即使穿着简陋,也难挡他那一身气场,坚毅的眼神里全是雪幽的倒影,沉稳又不失严肃。
两人相望,相对又无言。
许久后,雪幽率先败下阵来,扭头侧向床内,避开了盖聂的对视:“你走吧。”说这句话时,连着心都是颤栗不忍。
盖聂看着雪幽的半边侧脸,从木凳上站起身来:“等我回来。”他说的笃定而温吞。
雪幽再难抑制,眼泪无声滑落,手指不经意间,死死捏住了被子,尤其是听到盖聂的关门声后,她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天将明未明时,不断有小队的人马集结在咸阳城外,其中以道家的詹台道人为首,纷纷在等阴阳家的人。
自医家的陨落,昌平君为平众怒,将神陵的地图分别拓印若干份,发给了百家中人。
故而才能看到眼下这般和谐的场景。
无极便代表了阴阳家,带领着羋华启和熊常,以及拖油瓶岳池一个,另加拖油瓶的贴身高手,盖聂。
百家之中相互走动,基本算的是熟识。
这时,一位小家碧玉的女子走到岳池等人跟前,将岳池来回打量了一遍,很是好奇道:“你不会武功也敢去神陵?”说着就要去探她内力。
她手还未近身,便被旁边的无极扔出火蛇将她衣袖烧了半截,只听无极斥责道:“没大没小。”
岳池记得,这少女是墨家巨子的女儿,叫施玲来着,人长得不怎样,脾气特别大。
墨家巨子施法赶忙走上来,将施玲拉住,对着无极道:“先生,小女不谙世事,实乃无心之举。”
“不谙世事,还往外面带,也不怕被坏人拐了。”无极轻蔑道。
施玲气急:“你...”
“你什么你?看你小,不愿与你计较罢了。”说着她绕过施玲,走到詹台道人身边,一身红装,不乏霸道:“道人,可以出发了吗?”
“这是自然。”詹台道人手握拂尘,一副老好人的笑脸模样,扬手间,便将这大队人马领走。
岳池看着詹台道人翻身上马,真担心他身子散架,这人呀,当真是越老越爱折腾。
岳池将玉帘替她缝制的挎包往身侧移了移,这才翻身上马。
他们一行少说也有二十人之多,而在这之前,各家更是纷纷派人提前出发,至神陵地图上的泗水一带打探虚实。
大队人马踏马而行,所经之处,尘土飞扬。
近三个时辰,一行人才算是停了下来,做中途休息。
岳池翻身下马,脚至地面,只觉两腿发软,屁股发疼。
无极将手中干粮分别发给岳池,羋华启和熊常、盖聂。然后几人排排坐下,各执一水袋,就着干粮啃了起来。
岳池看着这般场景,不由低头,有些好笑起来。
“你笑甚?”做她左边的无极问道。
“你猜。”岳池歪头道,不过是触景生情,想到一些好笑的事来。
羋华启坐盖聂右边,未曾多言,只是趁她不注意时,偷看了一眼,侧头便见熊常一副‘我就知道’的偷笑模样。
羋华启顿觉无奈,有时候,他觉得熊常很欠打。
至于盖聂,从头到尾较少开口,却又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原地歇息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又开始马不停蹄的赶起了路来。
待一行人赶到泗水和米山河的交叉处时,以是当天半夜。
原本荒无人烟的地方,此时却有了许多的烟火气息,河边树影重重;河面,灯影簇簇,停放了大同小异的船只,几乎都是挨在一起。
各自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内,颇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眼下,岳池站在船上的甲板上,抬头看着天空,目光中,是散不去的愁绪。
盖聂站在她身侧,不言不语。
远远瞧着,到觉这二人站在一起,还颇有几分养眼。
无极站在羋华启身侧,不由问道:“你说这盖聂是不是看上小池了,小池去哪,他都跟着。”
羋华启闻言,未曾答话。
无极不由抬手撞了一下羋华启道:“胆小鬼,心上人都要跟人跑了。”
羋华启睨了无极一眼,转身进入了船舱内,无极耸了耸肩,只觉得要急死人。
她和羋华启相识多年,只需看他对岳池的态度,便可猜出他定是对岳池动了心思的,想当初是哪个不要脸的在天机楼一脸不屑的说:不需要感情那种东西的?
岳池许是白天奔波厉害,这会回到船舱内,沾床便沉沉睡了下去。
刚睡熟不久,便听到船外传来惊呼声。
她翻身揉了揉酸疼的大腿,约摸着有十来分钟的时间,又安静了下来,她本就睡意朦胧,周边围绕着数位高手,可谓说不出来的安全,又闭上眼睛睡了去。
而船上的其他人便不能如岳池这般,纷纷起床探之。
一行人走到甲板上,却是看见墨家那边乱做一团。
这时熊常自墨家那边赶过来,对着羋华启道:“公子,好像是墨家的人擅自下水寻找入口,被什么东西给咬掉了半截身子。”
“知道了。”说完,羋华启转身又进了船舱。
盖聂则看着墨家的位置,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气。
第二天,早晨,众人齐聚船舱用膳的隔间。
岳池将总是高高挽起的发髻换掉,绑成了麻花辫,一身粗布衣裙,十九岁的模样,身上还挎着一个大布包,显得很是朝气蓬勃。
无极看着她,忍不住揶揄道:“啧啧,这小脸可比人家十五岁的姑娘还嫩呀。”
岳池对此,习以为常:“反正你是羡慕不来。”
“用膳。”羋华启见无极正欲说话,出声道。
岳池低垂下眼眉,不在与无极多嘴,自羋华启有了妾室之后,他便对自己有意无意的回避。
而她,想来也无甚所谓,从一开始就知道,即使互为喜欢,他们也不会有任何可能。
喜欢是她心中的事,不喜欢还是她心中的事,既然是可有可无的喜欢,便放在心中让时间去淡忘吧,说不准下一秒,她便对另一个人有了感觉。
感情之事,虽不受控制,却又为变化无常。
今日,便是他们下水的日子,不知这一路,又可否顺畅。
用过膳后,便出了船舱,昨天是夜里到的泗水,今日在看这周边光景,仿若又是一番模样。
河岸上全是重重叠叠的芦苇,随风飘扬晃荡。
周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甲板上处处都是擦拳磨掌,蠢蠢欲动想要探究神陵的人。
以詹台道人为首,各家首领纷纷前往詹台道人的船上商议下水之事。
他们这边,便是无极前去商讨。
盖聂知岳池不会武功,水下又不似想象中的太平,看羋华启态度,虽会护着岳池,可到底是不如往日那般与岳池亲近。
故而走到岳池身边,嘱咐道:“等会跟紧我,水下似有东西,不可胡来。”
“好。”岳池对着盖聂浅笑道,兴许是她不知水下之事,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放松。
羋华启在一旁,全似不知。
可怜了熊常,在一旁干巴巴的着急,岳姑姑都要跟人跑了。
待无极归来,只听她对着羋华启道:“昨个儿夜里怕是各家首领没少派人前往水下探查,除了墨家抬上来的那人后,基本都折在了水里。
问那墨家弟子,水下有何物,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卯时刚过也死了。
詹台道人的意思便是大家一起下水,人多力量大,彼此也有个照应。”
说到这,她又看向了不会武功的岳池,凝眉道:“这水下不太平,若是陆地还好,可这水下,我们没有任何保险措施,我担心小池可能会受不住。”
她这样一说,几人又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岳池。
岳池但笑不语。
其他人却纷纷明白了她的笑意,想来没有人是不羡慕她的,谁不想长生不老,死而复生呢?
此时,这泗水河面上的哪一个人,来此不是为了寻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