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瑗腰部用力一旋,仰面望天,只见月光微弱,天色漆黑,两面高墙宛如苍刀威严横亘于两侧,正缓缓向中央挤压,仿佛要将困于其间的人碾成碎沫。
郭瑗面色平静的注视着前方,漆黑的巷子里有不明物体正在移动,她看不见,但却听见了细微的莎莎声。衣袖下的手轻轻握成拳,郭瑗凝神聚气,等待着黑暗中的未知。
“唰——”
有尖利的金属物体划破空气,直射而来,郭瑗眯着眼用耳朵细细辨别方位,一个错身,空气突然静止,一小段青丝缓缓飘落。
郭瑗斜眼望着自己被割断的鬓边碎发,缓缓抬头看向前方,清脆的声音在小巷中响起,“不知前方是哪位高人,还请报上名来!”
清冷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小巷中,像掉入无底的深渊,半晌无人应答。见对方不开口,郭瑗不敢妄然攻击,沉默片刻后竟转身离开。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刻,对方鬼魅一般的身影突然动了。
只听空巷中突然莎莎作响,像烈风吹拂下的大树刷刷地掉着叶子,一圈一圈、一层一层,阵阵嗡声,直击人耳。
一炳长剑唰地朝郭瑗后心刺来,郭瑗一个腾身点地轻闪,电光火石间,两人四目相视,对方眼神冰冷宛若寒潭,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死亡的压迫,郭瑗身子一歪堪堪避过长剑。
对方身手矫健,长剑如同灵蛇,在黑夜中发出嘶嘶银光。郭瑗手无兵器只好旋身躲闪,一个错手间,对方左手突然一转,只听巷子深处,有笛声传来,悠悠转转,像无数个圆一下子套住了她,郭瑗身形一顿,只觉大脑一阵嗡鸣,只是稍慢一拍,对方便一掌打来,银光一闪,腰间立刻被对方狠狠划上了一剑。
“嘶!”郭瑗疼得眉头一皱,身子借势一滚,与对方拉开一段距离。
笛声仍旧没断,郭瑗心头怦怦直跳,只觉腰腹间一阵灼烧,疼痛瞬间直上大脑,郭瑗冷汗涔涔单膝跪在地上,迅速点住自己穴道护住心脉,眼睛死死盯住对方。
黑夜之中,对方掌心微旋,周遭竟布着尚未散去的黑气。
巫蛊之术?!
郭瑗看着对方的动作,眼神一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明明更擅长使剑,却非要同时运气施蛊,刻意之中似乎略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难道对方是想试探她的身份?
郭瑗脑中迅速思忖,在对方又一轮攻击开始前,率先运气冲了上去。
郭瑗陡然掉动真气,只觉腰腹部伤口灼烧难耐,好像有一股热流席卷全身,让她想要“大开杀戒”,一时间郭瑗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盯着对方的眼中带上了冷冽之色。
两人迅速纠缠在一起,对方明显感受到了郭瑗的变化,不论是速度还是招式都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意,好像受伤丝毫没有减慢她的速度,反而是对方突然有些招架不住了。但无论怎样,郭瑗却始终没有催动蛊虫。
微弱的月光下,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巷子里闪动着,一时之间竟不分伯仲。郭瑗招式猛烈,近身袭击,使得对方长剑根本施展不开。一个抬眸间,对方神色一凛,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惊讶的东西,袖中暗箭陡然出击。
两人相距甚近,郭瑗来不及反应便已被击中,身子一滚,倒在了地上。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郭瑗撑着身子艰难的起身,她现在真气紊乱,呼吸不畅,体内的热流却在慢慢消退,她甩了甩脑袋,视线有些模糊。无意中暼见了一洼小水坑,只是一个瞬间,郭瑗便立即惊呆了。
水坑里,她面色惨白,双目却宛如朱砂,在昏暗的夜里猩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郭瑗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心中雷鸣大作,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是沈缨的一声呼喊叫醒了她。
沈缨行色匆匆的朝她而来,矮下身子查探她的情况。郭瑗一听是他,双目立马一敛,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异常。沈缨立马伸手扶她,见她雪白的绒袄上沾着血迹,忙问道:“你受伤了?”
郭瑗借着他的手臂撑起身子,一时半伙有些缓不过来,听他这么问,下意识就回道:“废话!”
郭瑗声音虚弱、冷汗涔涔,沈缨见她面色似乎不太好也没当即呛她,反而是将包袱里装着的一件雪白色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郭瑗一愣,自然知道这是用来遮挡她身上血迹的,但由于心情不爽仍是忍不住吐槽道:“你要热死我吗。”
沈缨嘴中轻哼,帮她系好大氅上的前带,见她一副闭着眼英勇就义的模样,不禁好笑道:“你一个姑娘家的,大晚上就不能好好待在府里吗?”
怎么总是大晚上往外跑...
当然,这后面一句话沈缨自是没说出来。两人交情又没有好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实在是多问无益。
郭瑗见他这么问,不答,转开话题,语气很是着急:“废话少说,快送我回府上吧,就在前面了!”
沈缨见她仍旧闭着眼,眉头轻蹙,脸色不佳,呼吸沉重,额头的碎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这般狼狈模样竟让他突然想起了当日自己被人追杀时的小插曲。沈缨嘴角一勾,用力的拽着她捂住腰腹的手臂大步往前走去,边走还边道:“你求人就这态度?”
郭瑗闭着眼,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儿跟大地产生亲密接触,腹间伤口狠狠扯动一下,疼得她直咧嘴。然而前方之人速度不减反而还笑出了声,明显就是刻意为之来报复她!
郭瑗今日本就有些莫名烦躁,这下更是恼怒,也没动脑子当即一脚就踹上了沈缨的小腿窝。
沈缨知晓她身上有伤,料她不会轻举妄动,谁知她竟如此生猛,要不是他反应快说不定就直接跪地上了。沈缨一个抬头,眼神闪过一丝不悦,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郭瑗裹着雪白的大氅从他身侧径直强撑着走过,扶着墙自己慢慢的往府上挪动,背影看起来十分固执而消瘦,像一个移动的小雪球。
沈缨心中一动,却听得郭瑗哑着嗓子道:“您留步吧,衣服赶明儿给您送回去!”
沈缨看着她有些沉重的步伐,心中竟蓦然生出一丝怜悯。多么固执的一个人啊,什么苦都自己担着,打碎了牙宁愿自己咽下去也不肯求别人一句,这一点倒是跟那家伙一样。
沈缨扯了扯嘴角,转身离开。
郭瑗一回到府上,连忙让碧喜偷偷端来清水,郭瑗裹着大氅满头大汗,十分燥热,腹部的伤口火辣辣的刺激着神经,让她竟有些不住颤抖。郭瑗让碧喜守住门,忍痛将衣服解开抓住药瓶便往上洒。
“嘶!”
郭瑗紧紧咬住牙齿,药粉洒在伤口上一阵抽痛,她低头去看,手一颤,差点儿将药瓶摔了出去。
只见她腹部皮肤上平白无故的多了许多条纹,红绿青黄、纵横交错,在她常年未接触阳光的皮肤上显得异常突兀。郭瑗连忙刷起自己的袖子,两臂上皆是如此,像有毒的染料刺痛了她的眼。郭瑗羽睫微颤,胸腔起起伏伏,有种窒息之感。
其实很早之前她便知道阿娘的蛊婆身份——天生蛊女,身带异蛊,生女必得,代代相传。
她从小养蛊、懂蛊,并不排斥这种饲蛊方式,只不过现下她身处江宁另有使命,自己体内的蛊虫就像一颗*充满了未知的不定数,这无疑又给她平添了一道门槛,让她不得不随时小心谨慎。
处理好伤口后,郭瑗劳累的躺在床上,由右臂扶额,心乱如麻。见碧喜神色担忧的从房中出来,方墨立即上前,一眼便瞧见了那满满一盆的血水。方墨一惊,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不需要请位大夫吗?”
碧喜心中纵然担忧,但却仍旧不肯走漏风声,连忙叫住方墨,轻声道:“姐姐你傻啊,姑娘不过是肚子疼,哪里需要请大夫啊!”
碧喜朝她挤眉弄眼的,方墨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没再声张。
这件事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瞒下了,没过几天郭瑗便恢复如初。她仔细了一番近期发生的事,先是江宁发生爆炸,六月春出现异蛊痕迹;再是郑二公子遇难,死因不明;紧接着她深夜遇袭,遭人试探。这一切之间似有若无总有一些共通之处,那就是都与巫蛊之术有关。
江宁府入世家族已经被郭瑗列为了重点怀疑对象,现下就等着从顾琅身上下手了。等下,一说到入世家族,郭瑗脑中又浮现了六月春秦姐的面容,那张与阿娘极为相似的脸以及眼神相触时的厌恶之感,难道就只是巧合吗?会不会,她也是苗疆的人呢?
郭瑗沉下心来,静静思索。
自打郑二公子遇难的消息不小心流露出来后,周梓玉便再没有出现在众人视线当中了。听说,她是因为伤心过度而大病一场,此时正在府中闭门养病。郭瑗听到后撇了撇嘴,她是谁啊,周梓玉大侠呀,怎么可能会这般自暴自弃呢?
果然如同郭瑗所想,当她带着补品来到府上时,周梓玉姑娘正翘着二郎腿惬意的躺在床上,手里不知拿着个什么小书册子,看的那叫个津津有味啊,时不时还自言自语点评一下。
“嗯,这个还不错!”
“嗯,这个不行啊!”
郭瑗前一脚刚迈进周梓玉的房间,小姑娘便立即一个转身嚎啕大哭起来,蜷着身子、拍打着床铺,声色悲怆、泪痕满布,看了那叫一个可怜啊。
郭瑗轻轻咳嗽一声,将带来的补品放在桌上,朝丫鬟使了个眼色,自顾自倒了杯茶,润润喉,道:“行了啊,你这也太夸张了!竟然还有人信?”
周梓玉翘着个兰花指儿,从指缝里偷偷打量了下情况,一撇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下来,悠闲自在的嘟囔着:“我这不都是照着你说的做的嘛!哎,不过你说的挺准,我爹这么说了之后那郑家人还真信了,简直都把我当亲闺女看了!”
郭瑗扬眉,喝了口茶,“你就不怕,人家认准了你做儿媳妇照样把你抬回家?”
“那怎么会呢!郑家好歹也是世家大族,不会这么不人道吧!”
郭瑗慢慢放下茶杯,面带微笑道:“你还别说,我原来跟着大师在山中修习之时,那附近的人就有这么一种习俗,结阴婚,冲喜!”
郭瑗眼神幽幽,看得周梓玉心中发毛,瞪着眼摇摇头:“你当我傻啊,这不直接把人给活埋了吗!郑家要是做这种事,估计不用我说,全江宁的人都会站出来指责他们的!”
郭瑗语重心长的道:“所以叫你别装得太过头了,免得人家真以为你跟郑二公子情投意合、生不同衾死亦同穴呢,那样我可就真没办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