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细雨停歇，空气清新，雨珠顺着屋檐滴落，像玉盘上的珍珠，晶莹饱满，可爱娇憨。昨日迎风舒展的旗子，此时正安静的靠着旗杆，软趴趴的垂下，像一晚失眠的人，疲倦、劳累。
周子康两眼下方有些乌青，眼中血丝清晰可见，机械的盯着一个方向，一改往常没心没肺的模样，有些固执的在门口坐了一晚上，仿佛若是再无人来，他便要化作一方石像。
终于，在周子康临近崩溃之时，一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
东北方，一个小黑点正在移动着，动作缓慢轻悠，越靠越近，越放越大。周子康立马眼前一亮，像看见什么珍稀宝贝似的，两眼中闪烁着五彩石般奇异的光彩。
沈缨背着郭瑗步伐稳健，脖子因为始终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酸痛，郭瑗安静的趴在他背上，呼吸匀称，像一只小小的猫，难得的安详平静。
周子康立马起身跑过去，一下子瞅见郭瑗脑袋上裹着的布条，小心肝一颤当即口直心快咋咋呼呼的问：“她她她脑袋怎么了？！”
沈缨眉头一皱，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降低音量，边往木屋走边轻声道：“脑袋没事，是下巴磕了一条口子，她一晚上都撑着没睡，刚睡着。”
周子康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满脸愧疚，声音放低道：“我派人喊了大夫过来，就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缨点点头，对于此事并没有觉得非常意外，别看周子康平时咋咋呼呼，看起来没什么脑子，但一到关键时刻，他准靠谱！
沈缨一进门，趴在桌上睡着的周梓玉就一下子弹了起来，乍一见郭瑗的脑袋，跟周子康刚刚的反应一样，还好“经验丰富”的周子康兄弟手疾眼快狠狠瞪了她几眼，让她安静，别把郭瑗吵醒。周梓玉连忙捂住嘴，小脸儿揪在一起，表情变化多端，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又是自责又是懊悔，活生生成了一只会变脸的肉包子。
沈缨背对着床榻，只是看了周氏兄妹一眼，两人便心领神会非常默契的小跑而来，动作轻盈、十分温柔的搭手，把郭瑗从沈缨背上扶了下来。周梓玉大小姐任劳任怨、十分自觉的帮郭瑗铺好被子，掖好被角，又转身去打热水，忙来忙去，像一个小陀螺，根本不让自己停下来。
老大夫给郭瑗检查后，又重新给伤口上了药，换上绷带，喂了安神汤药，悉心交代几句后才离开。大夫走后，周梓玉小朋友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过来，生怕有人跟她抢似的，悉心照顾着郭瑗。她用温水给郭瑗擦了擦脸，动作极其轻柔缓慢，像对待一件极其珍贵易碎的雕塑一般，小嘴嘟着，眼里泛着光，生怕扯到她下巴上的伤口。那伤口刚才她可是见过的，——狰狞的口子被发黑的细线死死勒着，五个小叉连成一串，像一个诡异的微笑，看得她心里直发怵。
沈缨周子康两人站在屋外，小风轻扇，空气清爽，一下子吹走了满身的疲倦和焦虑。
“昨晚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沈缨目色凝重的问。
周子康也一反常态，正色沉声道：“有消息传来，说是东郊乌山一侧发生塌方，道路阻断，目前仍在调查中。”
沈缨攒眉，面带疑虑：“塌方？此时并非雨季，动静又那么大，我看不像。”
周子康点头，“应是另有隐情，已经派人严加防范了。”两人对视一眼，周子康犹豫，又道：“会不会是李挚？此时江宁只有他一位皇子，此事一出，他受益最大。”
沈缨摇摇头，“李挚虽有国公府和郭贤妃撑腰，但还是翻不起风浪的。昨夜动静这么大，看起来不像是自己人...”
“你是说？...”
沈缨点头，沉声道：“子康，你且速速回城，想办法通知戍卫营，加强城防看守！”
郭瑗这一睡就是半天，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近晌午。周梓玉蹲在床榻旁，怕她闷，正用从沈缨那里抢来的折扇给她扇风，屋内有些干燥，她端了好大一盆水放在桌下增湿。
郭瑗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有些费力的睁开双眼，光线刺眼，她想抬手去挡，却感觉有些吃力。
“你醒了啊！”周梓玉满心欢喜，十分热情的问道：“你口渴吗，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郭瑗看周梓玉如此嘘寒问暖，一愣，半晌才点点头。
周梓玉小心翼翼的扶她靠坐在床头，又欢脱的跑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郭瑗正要去接，谁知她却往后一缩，道：“你身子虚，我喂你吧！”
郭瑗眉头一抽，汗颜，她哪里虚弱的连水都要别人喂了...
“不用。”
郭瑗简单明了的吐出两个字，伸手去抢她手里的水，她已经快一天没喝水了，看着周梓玉手里的杯子，就像看见池塘的小鱼。郭瑗一把抢过杯子，一饮而尽。
“谢谢！”
郭瑗把喝完水的杯子又塞回周梓玉手里，极其细微的扯了扯嘴角。
周梓玉愣愣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像一颗美丽的黑珍珠，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夫说了，你这几天最好不要讲话，以免扯动伤口！”
郭瑗自己就是大夫，自然知道自己的情况，不语，眼神明亮，诚挚的点头。
周梓玉放下茶杯，盯着郭瑗头上的纱布，用眼珠子描摹了好几遍，怏怏道：“对不起啊，我真没想到会害你掉下去...”
郭瑗斜靠在床头上，十分慵懒的眯着眼轻声道：“以后别再做这种蠢事了，还假死？亏你想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周梓玉一脸惊讶的看着她，转念又有些落寞的道：“哦，是沈哥哥告诉你的吧...”
郭瑗瞧她这副样子，倒是稀奇，好奇的问：“为何要逃婚？”
周梓玉睁大双眼，立马变成了一个气鼓鼓的包子，又恢复了她周梓玉大小姐该有的模样，理所应当的嚷嚷道：“你是不知道，我一回来，我爹就直接告诉我，说他亲事都给我说好了，连人家聘礼都收了！这算什么事啊，我连那郑家二公子是谁都不知道，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嫁了呢！还有我哥啊，一提他就来气，关键时刻靠不住，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哪有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卖了的！”
郭瑗瞧她一副指天指地、义愤填膺的模样，就感觉好笑，一脸心知肚明，悠悠道：“你是有心上人才不愿意嫁的吧！”
周梓玉立马像被戳中的皮球一般，插着腰抓瞎乱嚷嚷道：“谁谁谁谁说的！我那就是看不惯我爹，哪有这么胡作非为、随心所欲的！我本人都没同意，他就给我答应了，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到底他是你爹，还是你是他爹啊。”郭瑗看她一副不可一世、混世魔王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扯的她下巴直疼。
周梓玉瞧了，连忙上前好心提醒道：“哎哎哎，你可别再说话了，下巴嚯了吃饭都漏！”
“...我谢谢你啊...”郭瑗翻了她一眼，嘟囔道。
“醒了？”沈缨从屋外走进来，听见两人的声音，轻笑。
郭瑗抿唇，用眼睛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缨瞧她精神恢复的还挺不错，继续道：“休息的差不多了，一会儿送你回府。”
郭瑗抬头看了沈缨一眼，摇摇头，抿着嘴，声音细微：“我现在这副样子回去，母亲准会吓个半死，我想在这儿先待个五六天，等拆了线再回，反正这里空气也好，又清静，挺适合养伤的。”
沈缨点点头，道：“也好，省得你来回折腾。那我亲自去一趟国公府，就说我们打算在这儿多待几天，让他们安心。”沈缨又扭头看向床边的周梓玉，小机灵周梓玉立即会意，没等他开口就十分懂事的道：“沈哥哥放心，瑗儿交给我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放心的去吧。”
沈缨又安排了几个草场的小厮侯在屋外，交代两句方才离开。
郭瑗睡着时还没觉得怎么样，这一清醒便越发觉得伤口疼痛难忍，甚至连带着脑袋都一样胀得难受，整个下午都辗转反侧，静不下心来。周梓玉觉得她实在是太可怜了，便变着法儿的想办法逗她开心。
“瑗儿，我刚在这儿翻到几本书，我给你念故事怎么样？”小可爱周梓玉一脸讨好的趴在郭瑗床侧，睁着核桃般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直放电。
郭瑗见她精神劲这么足，也就随意的点点头，敷衍一下，谁成想她还真的一本正经的跟朗诵三字经文一样，字正腔圆的读了起来。
“《周书》曰：‘神农之时，天雨粟，神农遂耕而种之。作陶，冶斤斧，为耒耜、锄、耨，以垦草莽，然后五谷兴助，百果藏实。’...¹”
周梓玉嗓音本是明亮而细腻，奈何非要故作老成，学那些个读书人一般拿着书卷，摇头晃脑，读起来那是抑扬顿挫又磕磕巴巴，估计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读些什么。郭瑗脑仁本来就疼，躺在床上，两眼望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感觉自己正在遭受酷刑。她小心翼翼的扭动了一下脑袋，看见“行刑者”周梓玉同学正坐在小板凳上，拿着个书，眼睛只留了一条小缝，嘴里还在继续读着，但实际已经先她一步见了周公！
郭瑗伸手拍了她一下，“喂！说好的念故事呢，你这念的都是什么啊！”
周梓玉见“听众”投诉，立马精神一振，满脸堆笑的凑过去:“怎么了？你觉得这故事不好听呀？我觉得挺好啊，你看，这讲的都是些耕作之术，多实用啊！”周梓玉边说着还往后翻了翻，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
郭瑗轻轻叹了口气，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想起昨天晚上的巨响，问道:“梓玉，昨晚的巨响是怎么回事啊？”
周梓玉摇摇头，撑着脸猜测道:“不清楚，但我觉得听起来有点儿像爆炸的声音。”
“爆炸？”
郭瑗喃喃自语，这么说来倒还真有点儿像。
“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别想这些了。”
郭瑗轻轻点点头，周梓玉拿起书，又打算继续念下去，郭瑗连忙按住她的手，委婉道:“还有别的书吗？...换一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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¹此选段出自中国古代四大农书之一的《齐民要术》，北魏贾思勰，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最完整的著作，被称为中国古代农业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