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瑗骑着马在官道上飞奔,时间对她来说本是充裕的,她等了五年,不差这一时。可心里只要一思及父亲母亲,她便好像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立刻马上飞回江宁!
三个月前,唐皇大赦天下,人们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美好的生活正在向大唐子民们招手,可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西南边陲出事了,苗疆出事了。
近百年来,苗疆一直处于各国争夺之地,很长一段时间内,苗疆三镇是四分五裂,甚至被人强行占领,也正是在现任唐皇的铁腕下,才得以被完好收复。
出事的是距离三镇之首青河镇数百里之外的驿站——竹马驿。
三月前,也就是六月中旬,一群神秘人物趁夜偷袭驿站,并将百年驿站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在未查明对方身份的同时,紧接着又发生了命案,无疑是雪上加霜。
竹马驿并非普通驿站,乃是官私合营,归属苗疆管治,且是月岐山之外,距苗疆核心——苗疆古寨最近的驿站。此事一出,青河镇掌府之子顾琅,派人策马狂奔,连夜传信入宫,消息方至,立马惊动朝野。
而此时,正忙着赶路的郭瑗,便是那场大火的亲眼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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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二年,六月十八,竹马驿。
郭瑗、古柔二人甫一进驿站,便发觉有些奇怪。
驿夫垂手站于门口迎接,满脸堆笑,大堂内锦袍男子背对大门,摇扇轻坐,光是看那一副摇头晃脑之姿,便觉此人此时此刻定是惬意的很。
郭瑗、古柔相视一眼,屋内气氛似乎有丝怪异,虽是苗疆地界,两人仍旧没有放松警惕。
郭瑗越过锦衣男子,朝他瞟了眼,在不经意之间,两人对视,男子朝她眨了眨眼。
李昼?…
这副做派不想他啊,郭瑗心中困惑。
多年不见,这家伙一跃成了当朝太子,身价倍增。如此一见,还真变了副模样,多了丝贵气,多了丝娇气…
郭瑗回头看了眼古柔,示意是自己人。
古柔悄无声息的点点头,跟着郭瑗往前走,不料脚下一绊,古柔立即稳住身形,脚下使力一踢,只听哎哟一声,郭瑗一回头,便看到了缩着腿乱嚎的李昼…
“这位姑娘,你怎么回事,为何无故踢我…踢得我都走不动道儿了,我这可还要赶路呢!…”李昼满脸衰气,缩着腿,一个大男人,竟装了副可怜巴巴的样儿。
郭瑗汗颜,不知道他哪根筋儿又不对了。
被绊的古柔,盯着眼前这厮,绊了人还装可怜?当即觉得无语的很,若不是知华的朋友,以她的脾气,那可就不是踢一下就了事的了!
古柔撇了撇嘴,笑道:“到底谁故意的你最清楚,别没事乱叫。”
古柔这句话看似普通,实际上恶意满满啊,还特意在“乱叫”两字上着重加重了音,引得郭瑗在一旁都倒抽了一口气。
她自是知道柔姐脾气不好,可怎么说这也是初次见面啊,况且对方还是一国太子,当面拐着弯儿的骂人家是小狗,还是,不太好吧…
郭瑗咬了下嘴唇,坐在两人中间,见李昼一时间没说话,感觉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郭瑗这边儿还暗暗担心,古柔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拈着茶杯,在手中轻轻转动,饶有兴致地看着杯中打转的茶梗。
驿夫站在郭瑗身侧五步外,略显局促。
李昼又发话了,“姑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呢?”窝在靠椅上的李昼,一下一下扇着折扇,也不生气,嘴中质疑,脸上却噙笑,一副纨绔子弟模样。
郭瑗抖了一下胳膊,这副小可怜的语气,听得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古柔又道:“公子不是要赶路吗,怎么还在这儿啰嗦。跟我们家阿婆简直一个样儿。”
李昼二郎腿翘的老高,好像听不出人家变得法儿的骂他一样,咳了一声,道:“那我既是作为长辈,那更不能放任孙姑娘,如此随意待人了。”
坐在长桌中间的郭瑗,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无语。
什么情况?这两人是怎么就,你一句我一句就呛起来了?…
一边儿是最好的姐妹,一边儿是救命恩人兼多年信友,她这进屋一句话都还没说呢,就抛给她这么个难题啊!?这叫她到底帮那边儿说话呢…
“嗯,你们…”郭瑗试图插进他们的对话,谁知还没开始就已夭折。
两人均没听她说话,继续开战,古柔甚至还打断了她的话…
“公子可真是能说,怪不得您的马都听不下去了…”古柔抬眼看他,面带微笑,目若星辰,玉指纤纤,朝外一直。
对面李昼一怔,下意识便回头,发现另一个驿夫正在门外死命拉着扬蹄的骏马。
身后侧立的随从应声飞奔而去,速度之快,竟恍若清风。
见到这一幕,古柔神色里多了些赞叹,继而听得对面李昼唰地一声收了折扇,姿态优雅地理了理衣袍,冲古柔微笑道:“替我家兄弟收下孙姑娘的赞赏了,多谢,不送!”
看着李昼十分嘚瑟地走出大门,古柔也默不作声。半晌,只听得古柔悠悠问道:“安叔呢?”
整个大堂陷入一片沉寂。
郭瑗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也等着驿夫回答。
两人一进屋便发觉不对,驿站的驿夫长吕安,驿夫周平,还有值班的苗寨姐妹均不在。
驿夫反应过来这姑娘是在跟自己说话,向前走了一步,道:
“安叔被打伤了!”
“打伤了?”郭瑗狐疑,“怎么被打伤的?安叔现在在哪里?”。
驿夫躬身道:“是我们的一位客人,嚷着说我们的饭不好,安叔跟他道歉,那家伙却不讲理,直接把人给打了。苗寨的两个姐妹送安叔去镇上了!”说完看了看两个姑娘的神色,又问:“两位姑娘可要吃些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我们就是来找安叔的,你告诉我们他去了镇上哪里,我们去找了便是。”古柔缓缓道来,声音悠然,听得让人有些迷醉。她顺势把茶杯搁下,咣地一声敲击在木桌上,声音不大,却敲进了驿夫的心中,让他如梦大醒。
张冼眼皮跳了跳,神色不改,答:“自是去找大夫了,不过至于具体是哪里,那就不太清楚了…”。
“哦,去找大夫了呀,那请问,今天当值的可是阿月和阿翼呢。”古柔继续柔声问道。
“是阿月和阿滢两位姑娘。”张冼扶额。
听到这里,古柔先是愣了一下,做恍然大悟状,然后冲他眨了眨眼,眼睛像夜空的星子,美则美矣,但对张冼而言却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屋外一阵马蹄声远扬。
古柔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张冼没料到她突然起身,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在张冼被古柔吸引的空档,郭瑗稍稍动了下左手食指,四个豆大的黑色小虫一下子爬了出来,顺着她的裙边儿缓缓爬下,又绕着边角分别爬向后厨和楼上。
她看了古柔一眼,道:“月姐姐,你把别人吓到了。”
阿瑗语气轻轻,说出的话却惊了张冼的心。
古柔盯着张冼,突然温柔下来,笑道:“这位哥哥,想必你是新来的吧,这儿啊,可只有一个阿月,那就是我。”说道这里,古柔还顺势指了指自己。
常年作为探子的张冼,虽有疑虑,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心中迅速思忖着,两鬓已经微微冒了汗。
之前那姑娘他没记错,绝对是叫阿月,当时大人还说过,她是顾府长女,是到了苗寨后才换了名字,叫古月。可面前这个姑娘,非说她叫阿月,要么就是重名,可即便重名,天天朝夕相处的,怎么会不认识另一个阿月呢,那么,就是另一个原因了…
张冼想到这里,不禁面上一寒,冷意乍现,在对方还没有动作之前已是向后一个大跃。
既然已被识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冼跳出的同时,古柔一个转身话不多说,一下将桌上茶杯扫了出去。茶盏装着温热的清茶滚了一圈儿,却没洒一滴。
张冼急忙抬腿就是一个横扫,试图扫开茶杯,却在左腿碰上茶杯的前一秒被杯中茶水淋了一腿,立马顿了身形。
这一顿,古柔已经飞身上前,运气,出掌。
张冼下意识便抬手去接,二掌相击,一阵内力拼搏,瞬间,两人同时被震的向后一退。
好深的内力!
张冼迅速稳住身形,古柔则是向后一滑踉跄了几步。
张冼心想,苗寨果然人杰地灵,尚是年轻一辈,功力便已如此。
说时迟那是快,张冼一提气,一拳攻了出去。想要制敌,就要掌握先机。
古柔看对方又是一轮,唇角一勾。刚才她故意虚招一掷,随即立即上前一击,一般常人见此,肯定会下意识全力自保!她这一招,试的就是那人的功力!
这一拳正好印证了古柔的猜想,外家拳。
他内力并不深厚,刚才古柔只用了七成,虽然被对方一掌击的有些气息不稳,但打蛇打七寸,只要制敌方法对了,再厉害的对手也不在话下。
几个弹指间,两人又过了三招。张冼暗暗心惊,对方身形变化间竟比刚才更快,那一击她敛了实力!他竟掉以轻心了!他本练得就是外家功夫,拼内力他自是比不过对方,奈何刚才一拳过后,自己就一直被对方吊着打,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败下阵来!
古柔在弄清楚他的武功路数之后,便凭借身形灵巧,变着法儿的拼内力。她是苗寨年轻一辈里,为数不多的巫师,天赋极高,目前造诣甚至已经超过一些前辈,是重点培养对象,要到达最高层需要的只不过是时间。
两人对战只不过数招,高低已经分晓。
一只小虫顺着郭瑗裙边爬回来,她一翻掌,朝后厨走去。
张冼见另一人朝后厨方向走去,大急,但他此时却被古柔刻意拖着,根本没有精力分神!
郭瑗在临近厨房门边停住,隔空一掌劈开门帘,厨房景象一览无余,却根本无人。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谁知一脚刚迈进厨房,门上一把雪光四射的长剑便登时直直刺下,郭瑗向后一退,堪堪避了开来。
郭瑗目光一凝,左手手掌向后一转,微微运气,淡黑色真气凝聚在侧,腕间银镯辉映一闪,似皓月,似银雪。
厨房最里处,出现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着赭衣劲装,左手执剑。
郭瑗看了眼他拿剑的手,腕间有力,五指轻握剑柄。
只肖得一眼,她便看出了对方身手不俗。
郭瑗眉头一皱,此人不好对付。
两人均保持不动。
身后,古柔和张冼还在对战,郭瑗静静听着身后动静——快结束了。
她眸光一亮,抬眼的同时,左腕一转,向上一绕,动作流畅迅速,她不仅要打破这个僵局,还要速战速决!
就在她马上就要挥出掌中蛊虫时,左侧灶台下一响,一个虚弱却足以让人听清的声音冲出:
“快走!”
女子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吐出这两字,才说完便向下一坠,撑在灶台上,似乎在苦苦地挣扎着。
月姐!
郭瑗几乎在声音破出的那一瞬,便听出是她。
有诈?!
郭瑗立刻扭转出招,快且饱含真力的手生生虚空一抓,扔出的竟是一枚石子。
她向后一滑,趁着赭衣男子应变的空档,一侧头,看了古柔一眼。
古柔同样也在看她,只是一个空档,两人眼神迅速交流。
顿时,古柔一下子卸了不少真气,被面前之人拳风一扫,立刻向后退了数步,一运气,竟生生一卡,登时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
张冼心中疑惑,速度却极快,当即飞身上前制住了古柔。
另一边,郭瑗也是故意放慢速度,头还没转过去,只觉面门一阵疾风扑来,心下一惊,长剑却堪堪停在她颈间。
一丝细血轻轻渗出。
一场本来必输无疑的仗突然局势翻转,张冼有些怔然。他气息紊乱,微张着嘴,费力的喘息着。
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其间夹杂着瓶罐摔裂声、门框嘭击声、重物摔倒声和暗咒嘀咕声…
“掌柜的?…掌柜的!快!再给我…给我上一坛好酒!…”人还未见声音却已到,光是从这声音,郭瑗都能听出浓浓的酒味儿。
张冼皱了皱眉,满是诧异的回过头。
只见一个约三十左右的男子,撑着墙,步履虚浮、左摇右晃地踱到扶梯间。身穿一灰黑长袍,绣暗金纹边儿,腰间别一上好羊脂玉佩,就连靴子上也镶了两颗翡翠。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满满散发着有钱人的气味儿。
那人一出来,压着古柔的张冼,和长剑直指郭瑗的林子笙便开始满脸黑线,顿时,楼下四人就这么直勾勾的,齐齐盯着楼上那移动的金库。
楼上男子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摇了摇头,定睛一看,才发现,这这这他是不是坏了人家好事?…
随即大手一拍栏杆,咧嘴傻兮兮的大笑,边笑边往回走,道:“不好意思啊各位…我…我醉了…各位…继续…继续…”说罢还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儿…
谁知男子才倒回去几步,身后便突然出来一个黑衣蒙面男子,一掌将其劈晕了过去。
那蒙面男子眼神刚亮犀利,炯炯有神,几缕碎发飘在额前,不怒自威。
男子向下瞟了一眼,淡淡道:“绑起来丢厨房去”。声音冷硬,没有丝毫感情。
张、林二人眼神一凝,迅速把古柔和郭瑗押去了后厨。
进厨房前,郭瑗扭头瞟了一眼,瞧见那黑衣男子顺势踢了一脚地上的醉汉,然后才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