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上,沈缨仰着身子单腿斜靠,尽量减轻自己在树干上的重量,努力保持着平衡向下蹲去。郭瑗脸色惨白,冒着虚汗,下巴伤口处皮肉外翻,血迹淋淋。沈缨的心仿佛揪了一下,眉头不禁轻蹙,以郭瑗现在这个情况根本爬不上来,犹豫片刻后,他沉声道:“郭瑗,左侧不远处有一条藤蔓,看见了吗?抓住藤蔓,顺着往下滑,下面有处洞穴。”
郭瑗点头,手下有些抓不稳,沈缨言语飞快的问:“还有力气吗?”
郭瑗还是点头,却是一不小心扯到下巴上的伤口,疼的直冒冷汗。郭瑗咬紧牙关,运气腾身而过,有些吃力的抓住藤蔓,身子往下滑了一段后稳住,抬头朝沈缨点了点头,开始慢慢的往下滑去。
等到郭瑗进了山洞,沈缨这才松了一口气,解开身上绕的绳索,扯了扯,朝崖上喊道:“子康,山下有路,我带着郭瑗从下面走,你们先回木屋!放心,她没事!”
“好!”周子康大声回应,舒了口气。
相比现下比较虚弱的郭瑗而言,沈缨身形动作就迅速多了,三下五除二的飞身抓住藤蔓顺势而下。进了山洞,沈缨立马上前查看郭瑗伤势,只见她下巴尖儿处被豁开了一道半指长的口子,伤口较深,还在渗血,就像一个张开口的鳄鱼一般,狰狞的出现在沈缨眼前。其实,对于将门之后而言,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可眼前之人却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这要是留了疤,肯定会产生心理阴影的。
沈缨赶紧扯下一块儿还算干净的袍角,团起来捂在郭瑗下巴处止血,谁知郭瑗突然转头干呕起来,脸色蜡黄,身形颤抖,沈缨赶紧扶住她的肩膀,以免她一下子栽倒。郭瑗干呕了半天,头开始发晕,感觉眼皮十分沉重,皱着眉靠在沈缨怀里,顺了半天气。
“怎么样,好点儿了吗?”沈缨有些担心的问道。
郭瑗深吸一口气,声音极低的问:“我下巴上的口子有多长、多深?”
沈缨有些犹豫,道:“不长...一指宽,但有点深,皮肉外翻...需要怎样处理?”
郭瑗一看他犹豫,就知道这伤没他说的这么轻。
“要缝针。”郭瑗简单明了的说,除了脸色有些差外,提到“缝针”二字时,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好像就跟“我要吃饭”一样平淡正常。
“缝针?”沈缨一顿,“这哪儿有针?”
“我带了,”郭瑗现在已经疼的毫无知觉了,就好像自己的下巴不存在一样,她单手从袖口里掏出针线,递给沈缨,“虽然这样很可能会感染,但也没办法,条件有限,只能先将就下。喏,给你,缝好看点。”
“我给你缝?”沈缨有些惊讶,一副“你确定?我没听错?”的样子。
郭瑗一脸淡定的望着他,一点儿没个病人样:“我怎么缝?我自己又看不见。你快点儿,别磨蹭了。哎你可别告诉我,你堂堂沈老板下不去这手啊!”
沈缨看着自己手里的银针,洞穴外的光线衬得它尤为雪亮,好像拿在他手上,就像是件“封喉”神器般,你还别说,沈缨竟真有些没由来的发怵。
沈缨扶着郭瑗平躺下去,缓缓拿下用来止血的布,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却显的更加诡异,就像一只神兽正朝你张着血盆大口,而你此时却要轻轻的、十分温柔的,抓住它,把它关上、合拢...
沈缨面色平缓,内心却紧张的有些出神,十分稳妥正经的打算开始缝针。突然,郭瑗嚯地睁开双眼,像诈尸一样,眯着眼道:“...把我敲晕吧...免得你给我再缝个窟窿出来...”
“...”沈缨手一抖,差点把针给掉了。
郭瑗再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黑夜,洞外什么也看不见,一片寂静,洞里点了柴火,星星点点,沈缨坐在旁边,脸色被火光映地沉毅、柔和。郭瑗动了动身子,感觉自己头大了一圈儿,用手摸了摸,这才发现,原来是某人缝完后,又用衣服扯了一条布给她记脑袋上了——从下巴处往上绕,然后在脑顶处记了一个...蝴蝶结...
但此时的郭瑗已经无力腹诽了,缝完针后,疼痛从下巴开始往上蔓延,一直到双耳,到大脑,就像有个人拿着锤子往你脑袋里敲钉子,头疼欲裂,却又偏偏是承受范围之内的!
“醒了?感觉如何?”沈缨坐到她身旁轻声询问。
郭瑗瞅了他一眼,淡淡道:“头疼,想打人。”
沈缨轻笑,“都想打人了,看来恢复的还不错。”
郭瑗瞅了瞅他晾在一旁的外袍,问道:“外面下雨了?”
“是的,你先休息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郭瑗靠坐在石壁旁,盯着洞口外的一片漆黑,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滴在石壁上,流淌而下,发出清越的声响。一时间,两人均是不语,山洞中有些沉静,只有火苗不住跳动。
良久,郭瑗开口:“如果我不拦着,掉下来的会是周梓玉对吗。”郭瑗笃定的说道,声音低沉,有些听不出感情。
沈缨拨弄柴火的手一顿,不语。
“马、悬崖、树干、藤条还有山洞,准备的倒是充分。”郭瑗回头看沈缨,他敛在火光之下的神色毫无变化,好像听不见她的自言自语,郭瑗继续道:“周梓玉为何要佯装坠崖,你们俩到底在弄些什么鬼东西。”
沈缨终于抬起了头,眼中一片淡然,“你倒是猜的准。”
“不是我猜的准,是这太明显太刻意了,是个人应该都能猜到。”郭瑗扬眉,一副怀疑的神色,她这可都挂了彩啊,不弄清楚原因岂不是太亏!
沈缨嘴角一勾,用手中的木棍拨了拨柴火,有些嘲讽和无奈,郭瑗眉头一皱,不知他这笑是何意味。
“她想逃婚。”沈缨简明扼要。
“逃婚?”郭瑗一听,眉头一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缨继续解释道:“她爹给她说了门亲事,她不愿意,就想出么个馊主意。”
郭瑗抱臂,撇嘴道:“果然是个馊主意,自己没逃成不说,还害我挨针。她不是还有什么后招吧!”
沈缨瞧她一副怨念极深的模样,一笑,“确实还有后招。不过现在出了这等事,想必她已经没有心情再玩假死了。”
郭瑗叹了口气,周梓玉果然跟她哥一样,都是个缺心眼儿!
沈缨瞧见她手腕上露出的黑金红珠链子,以及做工巧妙、银光闪闪的银镯,停顿片刻道:“闲之去江州了。”
郭瑗一愣,没想到他现在跟她提李昼,就只点了下头,半晌又道:“你们俩关系倒是好,什么事都是跟你说,我从来都是被告知的份儿。”
郭瑗其实只是想借机打探下两人的关系,却不知这句话听在沈缨耳里,就多了分浓浓的醋意。
沈缨敛目道:“我们从小便认识。”
郭瑗撇嘴,谁想听这个啊!“嚯,真巧,我跟他也是从小就认识。那还真是奇了怪了,你说这都是从小认识,那咱俩怎么就不是从小认识呢?”
沈缨抬头,自然是听出了这是郭瑗的玩笑话,把烤干的衣服往背上一搭,一副老大爷的样子,优雅惬意的道:“那只能说明,他博爱呗。”
郭瑗也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得出他在开玩笑,便很是配合的摇了摇头,答道:“那沈老板口味儿还真重哈,原来你对他是这种意思啊,高,实在是高,隐藏的可真深!”
沈缨笑着打量着郭瑗的下巴,道:“挺能说啊,下巴好了是吧。”
郭瑗抿嘴微笑,顾盼之间眼神流转,“反正,说话,不说话,都疼,还不如分散下注意力...”
说及此,郭瑗突然发现沈缨外袍内里挂了个香囊似的物件,仔细一看倒还有些熟悉,当下没话找话问道:“你那衣服上挂的是个香囊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沈缨顺着她微眯的双眼一看,将外袍展开,解释道:“这是我母亲临终之前留下的,除了我,就只有大哥、二姐、东榆那儿才有。”
郭瑗听见沈缨母亲已去世,身子一僵,或许是感同身受,喃喃自语道:“原来你母亲也不在了啊...我还以为就...”说到这儿,郭瑗猛然惊觉自己多嘴,差点误了大事,这沈缨跟李昼再熟,那也不代表跟她郭瑗熟啊,更何况她“郭瑗”的母亲正好好的在国公府养着呢!
郭瑗立马改口,有些歉意,希望沈缨没有听出异样,“沈老板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我没别的意思。”
沈缨仿佛有些怔怔,似乎神游在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见郭瑗说话,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抱歉刚才走神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郭瑗定睛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真是假,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事,也没说什么。”
“你说你见过这香囊,那应该是在东榆那儿见的吧。”沈缨温和的笑道,难得的竟对她露出这种真心实意的微笑,似乎是因为提及沈东榆。
郭瑗眯着眼打量那香囊,熟悉的做工,熟悉的颜色,就连空气中散发的些许清香,也有些熟悉,再联想到沈东榆和那日她因为丢了一个香囊而心情不佳的样子,郭瑗一下子茅塞顿开,猛地一拍腿。
“哎呀我想起来了,上次嫂嫂在将军府病发,我在她房中拾到一个香囊,随手放在她房里了,就跟你这个一模一样!后来回府后,就听嫂嫂说她弄丢了一个香囊,想必就是我捡到的那个!”
沈缨点点头,十分自觉的道:“那等回府,我去东榆房中找找,再派人给她送过去。”
“好。”
郭瑗一笑,阳光灿烂,面容虽仍苍白,但却让人无法夺目,如同她这一身红裙,娇艳、明丽。
沈缨原来从未在她脸上见过如此耀眼笑容,今日相处下,郭瑗带给他的惊讶确实太多,这样一个姑娘,怪不得就连李昼,也会侧目相待。沈缨心中这样想着,似乎开始慢慢改变了当初对郭瑗的偏见,本打算直截了当说出来,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却不成想,突然一声巨响,轰地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两人俱是一惊,相视一眼。
这声响,恍若雷霆,霹雳直下,宛如恶龙出海、山鬼魂啸,像从地心而来,沉闷,却裹挟着力挽狂澜的巨大威力,虽明显相距甚远,但仍旧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两人相视,均从对方眼中看出异样。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