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瑗本不是个信佛之人,虽然她信命信缘,但她更信她自己。天下这么多人,她不相信佛祖能管的过来。
郭夫人将所求平安符挂在郭瑗腰间,嘱咐她一定要每日佩戴,郭瑗心中虽无奈,但也不好拂了郭夫人之意,乖巧的应下。
自打从安国寺回来之后,郭瑗又恢复了三点一线式的生活。这日子一天天过,郭瑗制作糕点的手法也越发灵巧。
“哎呀,瑗儿就是聪明,这学什么会什么,这么快就上了手,都快出师了!”程姨娘笑着从旁指点。
郭瑗一听,娇笑着说:“那也不看看我是师从于何人!师父都如此厉害,徒弟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程姨娘被郭瑗说的心花怒放,这小半个月的相处两人关系也越发亲密,倒像是姐妹一般。
程姨娘瞧着郭瑗一脸认真的“精雕细琢”,不禁问道:“瑗儿,你学这门手艺,是想要做给谁吃呀?”
程姨娘语音上扬,朝郭瑗眨了眨眼,郭瑗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咧嘴笑道:“我能做给谁吃呀,当然是母亲啊!嘿嘿锦姨你想歪了吧。”
“哦?”程姨娘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想的,有些惊讶的道:“也难得你有如此孝心…不过啊,你自个儿也要好好考虑下婚姻大事了,等你一及笄,就距离成亲不远咯!”
郭瑗手下动作继续,不慌不忙,倒像是随意而言:“急什么呀,我阿娘当初也是及笄后好久才成亲的!”
此话一出,程姨娘眼神有些闪烁,她自是知道郭瑗口中的“阿娘”不是指郭夫人,当年之事,她好歹也算半个见证人,自是知道郭瑗的真实身份。
郭瑗从来没有这么自然的提及过她阿娘,程姨娘听后好像也陷入了回忆,慢悠悠道:“你阿娘是个恣意潇洒的女子,婚姻大事自是要自己点头才是,可你到底不一样啊,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你的婚事说不定还得那皇帝老儿来做主。”
郭瑗不傻,听得出来,程姨娘这是在好意提醒她,她现在毕竟是国公府的小姐,很多事都掌控不了。这一点她自是清楚,她现在只不过想从程姨娘口中敲出些东西罢了。
郭瑗似是无意般的喃喃道:“要是阿娘还在就好了…”
程姨娘似乎心间某种情愫也被勾了起来,想起了润州老宅时,那姑娘的爽朗无畏和诚挚真心,一时间也情不自禁道:“或许…她还在呢?…”
“锦姨你说什么?”郭瑗嗓音陡然提高,好像没听清楚,清脆明丽的声音一圈一圈敲打着程姨娘的耳膜。
程姨娘陡然清醒,惊觉自己无意之间竟有些失言,勾了勾嘴角,掩饰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旧事罢了…今天…”
“锦姨,你想起了什么旧事?能说给我听听嘛。”郭瑗打断她,不知是真的好奇,还是刻意刨根问底。
程姨娘抬起头,盯着郭瑗半晌,道:“瑗儿,人这一辈子太长,必要的时候装装傻,自己也能过得好受些。”
郭瑗轻轻挑眉,一副乖巧模样,抿嘴微笑,“嗯,锦姨这句话我赞同,必要的时候装傻,确实能够帮助自己逃过一劫,可是你逃了一劫,就会想着以同样的方法逃另一劫,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逃着逃着啊,就成了劫…”
郭瑗故意拖长尾音,促狭的看着程姨娘,程姨娘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半晌,说了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确实无能为力,这一路必定障碍重重,你确定要伤害这些疼爱你的人吗?”
“既然回来了,我便不会轻而易举的离开。”郭瑗手下拨弄着糕点,语气轻轻,像在陈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程姨娘缓缓吐了口气,眼神平静却又坚毅,“我看你也已出师,明日便不用再来了。”
郭瑗手下一顿,轻轻抬起头,什么话也没说,然后欠了欠身子,语气没有丝毫异常的道:“多谢锦姨。”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郭瑗也不在多说,拂袖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待她走至门口时,程姨娘才又补了句:“我不会说出去。”
郭瑗目不斜视,背身缓缓答道:“您是锦姨,所以我一直信您。”
是夜,郭瑗接到顾展传来的口信,说有急事相告,老地方见。
郭瑗心中虽有疑虑,但仍旧是暗时赴约。这几日郭瑗已经完全摸清了碧喜的秉性,将其“收为己用”。为了掩人耳目,郭瑗让碧喜装作是她暗时歇下,而她则冒充碧喜出门办事。
郭瑗用碎发将额头伤口挡住,换了一个妆容,带着碧喜的腰牌,几乎毫无障碍的出了后门。
为了安全起见,郭瑗直接走上了大路,因为已近宵禁,路上行人渐少,灯火有些昏暗,夜风吹起郭瑗的裙摆,显得她身形更加消瘦。
“接头”的医馆已经关门,郭瑗脚步一顿,心间总有种莫名的紧张,仔细一想,越发觉得奇怪。
顾展知道她现在的身份特殊,就算事大如天也断然不会轻易深夜求见,再者说,既然是在此处相见,那么为了掩饰,医馆也不会这么早就关门…
郭瑗探出巷子口张望一番,不太放心,又缩了进去,眼睛一直四处检视。
突然,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郭瑗唇角紧抿,贴着墙回身的同时,一掌击出。
“是我!”
顾展语速飞快,声音压的极低,格住郭瑗的手将她往后一拉。
郭瑗松了口气,面带疑虑问道:“这么晚找我,到底有何急事?”
顾展眉头紧锁,没有了白天吊儿郎当的模样,“不是你找我嘛!”
郭瑗神色一转,大惊,沉声道:“我没有!”
顾展一听,思绪飞速旋转,深邃的眼睛仿佛凹陷下去,他飞速道:“不好,应是有人故意引我二人前来!”
郭瑗呼吸一滞,也没自乱阵脚,回头扫了眼街道对面紧闭的医馆,道:“医馆有外人?”
“不确定,但只有这一种可能。话不多说,你现在赶紧离开!”顾展催促道,脸色不太好。
郭瑗自知情况不妙,两人连对方来头都不知,若是此时齐齐掉进埋伏圈,那就更遭了!她快速应下,抓着顾展手腕道:“多加小心!”说罢不带丝毫犹豫的抽身离去。
顺着昏暗的巷子,郭瑗一直走到尽头,径直腾身翻墙而走,抄小路往国公府奔去。宵禁将近,赶不回去就糟糕了。
郭瑗轻功极好,身轻如燕,身影擦着墙根飞掠而过,一路无阻,前方即将转入兆康街,光明似乎就在眼前。
郭瑗顺着墙角一转,光影翻踱,眼前却猛然一道黑影闪过。郭瑗一惊,哪有料到这半路还能杀出个人,立即刹住脚步。对面之人也是速度极快,似乎在躲避什么,同样没料到郭瑗的出现,两人啪地一下撞到了一起,慌忙间,两人俱是心中一紧,生怕闹出动静,相互拽住对方便往阴影里拖。
那人力气极大,似乎生怕郭瑗喊出声,死死勒住她的嘴巴,把她按在角落里。郭瑗也不甘示弱,挣扎无果后,手下一翻,噌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刀,抵住对方胸口。
就在两方僵持中,突然“蹭蹭蹭”有人追了上来。
两人立马静止,猫在角落里盯着持刀之人的一举一动。
“这家伙被追杀?”郭瑗心道,“真是流年不利,遇到个倒霉蛋!她还赶时间呢!”郭瑗很是焦急,嘴巴被捂的死死的,心脏怦怦直跳。
追上来的人一共有五个,各个都是持刀的壮汉,脚步极轻,一看便是身法不俗。
郭瑗和身旁之人窝在阴影里,与他们相隔还是有一段距离。对方似乎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开始分头行动,只见一身形中等的蒙面汉子悄声往近处来,郭瑗能够很明显的感受到身旁之人敛住了呼吸。
蒙面汉子一双鹰眼炯炯有神,像两道光柱一般在黑暗中四处扫视,那双眼无意间扫向了两人所待之地,郭瑗觉得他眼神滚烫炙热,恨不得把她的烧个窟窿出来,她一个激灵,却被身旁之人抓的更紧。
“…”她快不能呼吸了!
蒙面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停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随后突然挥刀而至,刀尖一下子舔上了郭瑗的右臂,划破了衣裳。
郭瑗一皱眉,轻哼一声,这下子三人俱是一愣。
蒙面男子反映极快,脚下一顿,刀一翻,想通知他的同伴,郭瑗眼疾手快迅速提起真气,左手一翻,没有一丝花招,赶在蒙面男子喊出声之前,打在了他的面门。
蒙面男只觉面门当风,随即眼前一黑,大脑登时一片空白,挥出的刀停在了郭瑗颈间。
一切动作迅疾如飞,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结束。
蒙面男瞳孔放大,整个身子定住一动不动,但只是一瞬,过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仿佛大梦初醒般有些迷茫。
“有人吗?”同伴在远处小声询问。
郭瑗两人屏住呼吸、大气不哼,蒙面男迟钝的扭了扭头,好像看不见眼前两个大活人一般,飞快答道:“没有!”
郭瑗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些疲惫,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离去的一队人,幸亏她反应快,要不然他铁定喊出声!
身旁之人的手略微松了松,郭瑗心中不悦,回头瞪了他一眼,却看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见他还不松手,郭瑗手下毫不客气的扎进了他的胸膛。
男子闷哼一声,愁眉紧锁。
郭瑗一挥手打开他仍旧捂在她嘴上的手,顺带抽出了银刀,只有刀尖上沾染了鲜血。
男子靠在墙上,呼吸沉重,整个人隐没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一双狭长的眼。郭瑗料定他伤势严重还不了手,这才敢如此嚣张的“欺负”他。
“我觉得吧,我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咱们就此别过!”郭瑗实在是耽搁不了了,起身就走。
谁知,明明伤的动不了的男子一下拉住了她的裙摆,郭瑗腰间一紧,凶巴巴的回头看他,盯着他那只有力的手恨不得给剁了。
“注意下你的举措可以吗…”郭瑗俯视,一脸不耐烦。
“帮我…”
男子有些费力的吐出两个字,郭瑗撇嘴,蹲下来没好气的问:“我凭什么帮…”
郭瑗的话在看到男子隐没在阴影下的脸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心中只觉万马奔腾…
郭瑗愣了一秒,转而一挑眉,声音有些奇怪:“沈缨?…”
沈缨靠在墙上,似乎伤的很重,半晌一句话也没说,脸色惨白,额头上贴着被汗湿的头发,胸口一起一伏,似乎在抑制着什么。
郭瑗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狼狈,想着这家伙上次还那么牛逼轰轰的不给她好脸色看,心下只觉大爽。
“哎哟,沈老板这是在闹哪儿出哇?…”郭瑗蹲在沈缨旁边,饶有兴致的盯着他,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挑衅和止不住的笑意。
沈缨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眼睛显得更加深邃,看着眼前这张嚣张的脸,从牙齿缝里缓缓挤出几个字:“去客栈…”
郭瑗像是听不懂似的,成心跟他过不去,嘚嘚瑟瑟的就是不去扶他。
“诶不愧是沈老板,求人都这么不一样!你不是还挺讨厌我嘛,看吧,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说完,郭瑗还厚脸皮的朝他眨了眨眼。
沈缨崩得脸色铁青,扭开头不再看她,强撑着就要起来。
郭瑗看他颤颤巍巍的模样只觉好笑,伸手扶他胳膊,“沈老板真是身残志坚!”
沈缨一把挥开她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可惜身子太过沉重,还没直起身就狠狠的歪了一下,郭瑗赶忙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左手。
沈缨当即闷哼一声。
郭瑗从小学医,自然看的出来他都受了哪些伤,故意狠狠一抓,十分精准的抓上他的伤口。
“沈老板,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啊!就你这样儿的,我打赌,你根本走不出五步!”郭瑗嬉皮笑脸的搀着他,强行把他胳膊绕在自己肩膀上,笑得灿烂无比。
她向来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沈缨听她一个人在那儿嘚瑟,觉得简直头大无比。他伤得太重,挣脱不了,只能被这丫头硬拉着往前走,瞧她那一副欠揍的模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六月春初见时是谁那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