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明星稀,寂静无声。
郭瑗着杏白色云绣裙,披散着如墨长发,熄了灯,打算入睡。霜降一过夜微凉,窗外细风轻轻敲打着窗棱,沙沙沙沙,像远方之人吟唱的摇篮曲,温柔细软,送人入眠。
郭瑗闭着眼,脑中却是思绪翻飞,顾展离开之前嘱咐过她,有事就去找明盛药馆的陈老板,他二人相交多年,是值得信赖的人。而陈老板也不负所托,很快就给了她想要的信息——郭时秋。
约莫从四年前起,郭时秋便开始暗地里四处搜集药材,不论珍稀的还是普通的,一股脑的全送进管府,至于是干什么的,则一概不知。
据郭瑗得到的消息,郭时秋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那她绝对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人。她四处搜集药材,无非是想治愈什么病症,历时四年,耗费良多,要么所为之人对她十分重要,要么就为的是她自己。
很明显,她在郭家不受宠,处处被打压,所以她断然不会为郭家,而管家众人皆健健康康,无杂症,所以她也不是为管家...
“叮——”
郭瑗正在沉思,突然听见一声极其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多年养成的警觉和灵敏,让她陡地大脑紧绷,唰地睁开双眼。
后窗,一根细小的竹管插进来,一阵白色气体慢慢放出,被空气一旋,悄悄地向内室逼去。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后窗被人轻轻抬起,只见一个身穿烟灰色劲装的男子,轻巧的翻身进来,身手矫捷。一双锋芒尽显的眼眸在漆黑的室内左右扫视,灵巧的移动着身形。
郭瑗站在衣柜后,敛目静待。
室内一片寂静,男子只能听见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就在他走至梳妆台和衣柜之间时,郭瑗陡然一翻手,手中银簪,唰地刺向半夜而来的不速之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男子十分警觉,反应急速,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眼眸一凝,立马出手一隔,腕间使力,猛然将柜后之人扯出。
郭瑗就着对方力度顺势抬腿一踹,左手出击,气势汹汹,男子一顿,右手迅速一拧,电光火石之间,脱口而出:“是我,李昼!”
两人双手并用,互相牵制住对方,郭瑗一愣,趁着月光看清了对方容貌,一脸不可思议,皱眉轻声道:“李昼?深更半夜的,你来这儿干嘛!”
“噔噔噔”外面突然传来一串轻轻的敲门声。
“姑娘,有什么事吗?”碧喜听见屋内动静,不放心的问道。
郭瑗拧眉瞪了眼李昼,朝门外轻声道:“没事,有些口渴倒杯水喝,你快去休息吧”。
屋外人将信将疑的应下,磨磨蹭蹭的离开。
等屋外彻底安静后,郭瑗立马揪着李昼往内室走了几步,撒手问道:“大晚上的,你倒也不怕被人给误抓了。”
郭瑗凝眼打量他,不知他是何企图。
自从恒宁公主出嫁之日,两人在六月春一聚后,她和李昼之间就产生了嫌隙。或许是多年的默契使然,这些天,郭瑗一直刻意躲避李昼,而李昼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也选择不联系她。掐指一算,两人竟快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他二人相识五年有余,说到底她不该这么轻易就怀疑他,可事实摆在眼前,她找不到理由去为他开脱。
事情要回到半个多月前,顾展深夜相约那晚,事发之后不久,顾展便传来信件,
说明了三件事。
一,确定是药馆内部奸细刻意引二人前去,并已处置;二,发现郭瑗身边有不明身份之高手尾随,怀疑有人暗中监视;三,郭时秋多次暗寻奇门术士。
让郭瑗心惊的是第二条,这么多天,她从未发现身边有人监视自己,在此之后她也多次试探,却始终感知不得。直到那日李昼亲口道出,是他派了格青暗中保护她,她才一下子恍然大悟。
格青的实力她亲眼见过,确实不凡,甩她不止几条街。
其实这本不代表什么,可那日李昼偏偏对她说了假话。关于郭时秋,一个医馆老板尚且都能查出来的东西,他李昼,一国之太子,怎么可能跟她说查不出来呢!
一连串发生的事,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派人跟着她的目的。
“被抓住那我也得来啊!”
李昼仍是嬉皮笑脸的,仿佛没感觉到郭瑗的异常。
他有些风尘仆仆,似乎是着急忙慌赶来的,一身短袍有些褶皱。他对郭瑗眨眨眼,转身瞟了瞟,径直走到雕花烛台旁,扣出一截蜡烛,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啪地把蜡烛点燃。
“呼——”
郭瑗眼急口快,倾着身子,瞬间吹灭了刚点亮的蜡烛,奇怪的看着李昼,愤愤道:“你到底要干嘛,巴不得让别人知道你来了啊!”
郭瑗语气有些冲,又不敢大声说话,哑着嗓子吼他。
李昼一愣,转而又傻傻一笑,道:“今日是你生辰啊!”
李昼声音中带着真诚与轻快,平平淡淡的说道,仿佛他来是理所应当的。郭瑗一下子呆住了,仿佛能在一室漆黑中看见他脸上得微笑。
李昼见对面人愣着没反应,把她拉到桌前坐下,笑着道:“今日实在条件有限,看来只能点支蜡烛,许个愿。”
“为何要点蜡烛?”郭瑗撑着脸歪头看他。
李昼轻轻一笑,又重新点燃蜡烛,腾地一下两人的脸都亮了。就着光,他拿过一个茶杯,在里面滴了几滴蜡后,将蜡烛稳稳的放了进去。在橘黄的烛火下,李昼勾着嘴角,显得格外温柔。
郭瑗趴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不觉生起一股暖意。
“前些年在锦州时,曾听一位云游四海的胡商说过,在遥远的西部,有个临海小国,那里的人在生辰之日都会点燃蜡烛,据说许愿之后再吹灭,愿望便会成真。”
郭瑗眼中闪着好奇的光:“真的假的呀。”
李昼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在她面前摊开。郭瑗眼前一亮,直起身子。
只见包袱里静静地躺着两颗糖葫芦,晶莹的糖衣裹在圆润的山楂上,透着美丽的光,像两颗大大的红宝石。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呢!”郭瑗满脸惊喜的望着李昼。
“那必须的啊!”
李昼一脸骄傲,将小包袱里裹着的两颗糖葫芦,分别倒在了两个杯子里推到郭瑗面前,苦恼的说:“让钱皓去买的,结果这臭小子一不小心给摔地上了,就只剩这俩了...”
郭瑗摇头笑笑,并不在意,她已经很开心了,今晚李昼给她的惊喜太多。
“你最近是不是挺忙?”
郭瑗随意问道。
“去了趟江州,本来过两天才回,但这不你生辰嘛,快马加鞭紧赶慢赶,还好终是赶上了。”李昼轻描淡写的说,脸上却带着耀眼的笑容。
郭瑗有些哽咽,眼中像起了雾,有些氤氲。
江宁她有这么多亲人,却只有他一人还记得她的生辰。
“谢谢...”郭瑗从嘶哑的嗓子里缓缓挤出两个字。
李昼抬头看她,眼里闪着光,脸上的线条不再坚毅。
“你我之间,从来不必言谢。”李昼一字一句,眼神温和,“赶紧许个愿吧,看灵不灵!”李昼推了推她,兴奋的道。
郭瑗点点头,轻轻闭上眼,双手合十,嘴角带着满足的笑。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李昼心中感慨,若生在普通人家,她应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奈何世事无常、造化弄人,让她承担着本不该属于她的一切。
半晌,郭瑗睁开眼,睫毛轻颤,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她瞧了李昼一眼,烛光下,少女脸庞柔和光洁。郭瑗眨了眨眼,转过头,轻轻吹灭了蜡烛。
烛火熄灭,一阵细烟飘过,带着少女的心愿飞向了皎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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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整个天空透着一种青色的黑,像一个巨大的砚台倒扣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禁卫军侍卫威严神武的矗立在宫门口,把守着这座年代已久的皇室宫苑。高大的宫墙里传来阵阵步履声,铜铃叮咚,迎着风,像沁人心脾的音律。
李昼踩着点儿,早朝前拐脚去了趟“德庆宫”——薛德妃处所。
德妃娘娘醒得早,此时已用完早膳正在修剪花枝。李昼身着朝服,恭身走近,施礼道:“母妃,孩儿来给您请安了。”
德妃循声回头,温和的抿唇一笑,她身穿一件华紫色长衫凤尾裙,裙裾上绣着精致细腻的花鸟图纹,两畔镶以金边,华丽贵气,衬得肤色极白,略施粉黛,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德妃放下剪子,拖着长长曳地的群尾,扶着李昼的胳膊,缓缓道:“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李昼眼带笑意,恭声道:“这不是许久未见母妃,想您了嘛!这才赶着早朝前来看您一眼。”
德妃娘娘捂嘴轻笑:“就你嘴甜!衡儿要是能有你这般豁达心胸,本宫也就少操些心了!”
李昼扶着德妃的手臂,道:“那还不是二弟沉稳有担当,也是及冠之人了,总不能还如小时候一般闹腾。”
德妃拍着他的手道:“说到及冠,本宫就来气。上次跟他提了几家姑娘,让他见见,结果他倒好,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事后就不认账,非说他父皇有任务交给他,他没时间!你说,这孩子,还学会拿他父皇当挡箭牌了!”
李昼轻笑:“母妃着急什么呀,二弟许是心里有人了,这才不上心,等他从中土回来,您仔细问问!”
德妃神色一转,落在李昼身上,扬眉道:“他有心上人,不愿成亲,那你也是有心上人了,才不愿成亲的?”
李昼无奈,哑口无言,他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
德妃仿佛看透一切,佯怒指责道:“你看看,这还不都是你,衡儿肯定是跟你学的!真是的,多大个人了啊,还孤家寡人的,原来你天天在边境,本宫管不了你,现在回来了,难道还想拖下去不成?有你在前面挡着,衡儿能没有理由吗!”
李昼笑着打哈哈,“母妃啊,这没准过段时间,我又要回锦州了,你说我若是娶个妻子,难道带她一同去边境受苦吗?”
“你别跟我讲理由,这次无论如何也得给我答应一门亲事,大不了娶个将门虎女,你们夫妻俩还能一同征战沙场!想当年,你父皇和贤母妃不就是携手共战的嘛,不也好好的,还能互相帮衬!”
李昼苦恼,大喊“母妃”。
德妃不理他,继续说道:“你父皇上回可跟我说了啊,说你三番五次带着国公府的小姑娘出去玩儿,何时见过你对哪个姑娘如此上心啊,你与我说说,是不是就是她?”德妃眨着眼,一脸浓浓笑意。
李昼简直悲痛欲绝,恨不得捶胸顿足,“什么就是她了啊,儿子也就与她一同出去过两次,怎么到了父皇那儿就成三番五次了。再者说,那就一小丫头片子,天真的很,什么也不懂!”
德妃柳眉一拧,“你可别唬本宫,就没见着你身边有姑娘!不管是不是,你都先带来我瞧瞧吧!...国公府的多好呀,咱们这也算亲上加亲不是!”德妃放慢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李昼犹豫道:“这...我也要问过那姑娘的意思才行,毕竟...”
“怎么,人家姑娘对你还没意思啊!昼儿啊,你怎么回事,你好歹也是堂堂太子殿下吧,个人魅力怎么就这水平?连个小丫头都拿不下?!”德妃怒其不争的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
“...”
这话还真说对了...
对于郭知华这么个丫头,李昼还真是...
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