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岑心思沉重,两眼直直盯着面前郭瑗,仿佛从她脸上看到了已故旧人。此时郭夫人心中亦是噔噔作响,紧咬着牙关,生怕眼前这个人会突然说出什么惊天之语。
郭瑗面带笑容,眼角似有盛开之花,只是稍瞬,她便看出郭世岑大概是察觉出了什么。的确,从面貌上看,她虽不及她阿娘半分,但却左右有她几分影子在身,熟识之人或许只肖几眼便能看出端倪。
“二伯此乘前来,路途遥远,不如稍事休息,再做打算。”郭瑗朱唇轻启,娓娓道来。
郭世岑盯了她半晌,竟轻笑出声,瞅了面前国公夫妇二人一眼,也不知在对谁说:“怪不得都说,国公家的小女儿深得宠爱,此番一见,的确如此。侄女儿今日笄礼,我也自是不能两手空空而来,”郭世岑敛目轻轻理了下宽大的衣袖,沉声悠悠道:“郭雪。”
从郭世岑身后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慢慢走出一位小姑娘,身穿茹兰色对襟襦裙,肤白胜雪,娇小玲珑。她手中执一长长锦盒,低眉顺眼的走来。
地砖平平,谁知她突然脚下一歪,噗地一下扑倒在郭世岑身侧,锦盒咣地下磕在地上,里面的卷轴哗地滚出,郭雪慌忙去捡,却又被自己脚下裙裾一绊,匆匆忙忙地一时竟无法起身,整个人如同惊慌的小兔,哑口无措,面色通红,狼狈不堪。
郭世岑高大身形,宛如一道城墙覆盖在郭雪头顶,她只觉天空一沉,阴云密布。
郭世岑冷眼旁观,眼瞧着自己那笨手笨脚的女儿跪倒在身侧,却毫无躬身将她扶起的意思,他毫无感情地冷哼一声,仿佛从鼻子里出气,“真是无礼。”
这边儿众人本就在暗中观察郭世岑与郭国公的一举一动,郭雪这一下子竟突然将礼盒摔出,不知人群中是谁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惹得地上郭雪更是无地自容。郭世岑冷眼望去,虽不及在场各位身份高贵,却气势逼人,立马震得宾客们那是一声不吭,冷汗直流。
一时间,整个东堂竟突然鸦雀无声,静谧中卷过诡异的风。
座中沈缨李昼相视一眼,均不打算多语。此乃国公府家事,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任何说话的立场。
就在众人惊悚不知如何自处时,一道娇笑女声陡然打破这个僵局。
“哎呀这是做什么,怎么也不把阿雪丫头扶起来!二哥啊,要我说,你这父亲可是当得不称职啊!”
郭时秋身穿深色袖衫,手拖长裙,聘聘袅袅地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精致的笑容,走到郭世岑身前,似有怪罪意味的暼了他一眼,轻轻扶起地上的女孩儿。
郭雪小脸通红,低着头不敢说话,郭时秋立马贴心的揽住郭雪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三哥三嫂啊,今日瑗姐儿笄礼,阿雪丫头送上这么一个大礼,着实让人惊叹,您二位还不赶紧收下?”
身后人群中的王夫人顺时应声道:“诸位,东堂主厅正餐已是备齐,还请贵客们移步用餐!”
深受煎熬的宾客们,无不立即顺过台阶往下迈,纷纷拱手回应,皆不愿这么无缘无故就突然卷进某些不为人知的门阀纷争中。
郭世岑胸中起起伏伏,眯着眼瞧自己的同胞姊妹,沉声道:“难得,你还有这份心思。”
郭时秋自是最为了解自家亲哥哥,忙应声劝道:“二哥啊,今日可是您小侄女儿的及笄之礼呀,瑗丫头刚才不也说了嘛,您远道前来,多有劳累,还是先暂做休憩,咱们兄妹几人再好好叙旧!”
国公夫妇二人立于面前,也不言不语,在场外人走得差不多,对于郭世岑,他们根本不想再去理会。
郭时秋做和事老,站在交战口中心,一会儿瞧瞧左边儿,一会儿又瞧瞧右边儿,脸上笑容依旧,扣在郭雪肩膀上的手心却是有些出汗。
半晌,郭世岑一拂袖,终于算是做出了一步退让,睨视着郭时秋,道:“那两个丫头呢?”
郭时秋先是一愣,一时间没跟上郭世岑的步伐,旋即只是思虑片刻,脸上便又绽放出更灿烂的笑容,瞧着眼前诸位,忙道:“娉婷、娉如啊!嗨,那两个丫头估摸着跑去花厅了!二哥你且随我前去,两个丫头可是又长高了不少呢!当然,那还是远远不及瑗丫头!”
郭世岑负手而立,抬眼瞅了下郭瑗,郭瑗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微笑,见郭世岑目光又来,轻轻抿唇点了点头,不疏离也不亲近,矜持有礼,端然而立。
郭世岑一摆手,跟着郭时秋往里走,临了还不忘冲着郭国公补一句,“比你有礼!”也不知是说郭瑗,还是在说郭时秋。
郭国公心中早就怒气冲天了,见对方仍旧嚣张如此,一卷袖,便转身想要怒吼而出,身旁郭瑗连忙拽住他,眼神示意,摇了摇头。
“老爷,别忘了瑗丫头啊...”郭夫人上前,深深看了眼郭瑗,暗示国公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害郭瑗暴露身份。
郭国公狠狠吐了口气,脸色渐微,掌心轻轻搭在夫人手侧。
的确,现在于他而言,知华便是重中之重。
郭世岑跟着郭时秋离去,国公夫妇二人却并不放心,对身旁管事吩咐了几句便一同前去。
郭夫人临走前,拉着郭瑗道悄声道:“瑗儿,准备笄礼你也劳累了,现下你便随处走动走动,好好休息会儿,等会儿还有一席宾客需要答谢呢。”
郭瑗明白郭夫人的意思,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卯着劲儿的往郭世岑眼前凑,点头应下。
郭川不知何时悄然上前,朝郭瑗点点头,跟在国公夫妇二人身后离去。
郭川一离开,仍旧坐在席位上的沈缨便放下茶杯,道:“戏看完了,也该走了吧。”
没有旁人在侧,李昼也就不再顾及,膝盖支起,朝离开的一行人努努嘴,悠闲道:“正好,他们都走了,我们就不用走了啊!”
周子康挤在两人中间,十分赞成的点点头,嘴里犹自塞着一个核桃,腮帮子鼓鼓地,像一只喜人的猫。
送走国公夫妇一行人,郭瑗立足环看,一眼便扫到了仍旧坐于席间的李昼几人。在场宾客所剩不多,多是妄图趁机巴结太子之人。郭瑗心中好笑,别人都在费尽心机的算计巴结,唯独他本人根本不在意。
李昼瞧见立于堂前的郭瑗,眼中轻笑,摸着下巴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郭瑗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几人面前,仍旧是端然站立,“你们三个倒是悠闲啊!”
周子康一瞧见郭瑗走过来,心中便高兴不已,仰着脑袋看她,窈窕之姿,令人心悦。周子康一脸笑意,却在看见郭瑗下巴上的伤疤时陡然凝滞,满眼愧疚之色,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便听某人截胡问道:“这位姑娘,你下巴怎么了?”
李昼摸着下巴,仰头看她,正巧能够看见下巴的伤疤,粉嫩色的痕迹不明显,但又让人不容忽视。郭瑗低头看他,努着嘴随意道:“某日某时,一不小心给马踢了。”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周子康一下子被她的话给呛到,捂着嘴咳了半天,沈缨贴心的给他顺了顺气,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李昼则是故作惊异,“那这匹马可真是不懂事啊!”
“谁不懂事?”
周梓玉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蹿到几人身后,猛地发问,吓得刚顺过气儿来的周子康又凶猛的咳了起来。
李昼撑着脑袋转头看她,眨了眨眼,语气轻松,“放心吧,反正不是你!”
周梓玉撅着嘴,瞪了他一眼,又蹦蹦跳跳地蹿到郭瑗身边,拉着她的衣袖,道:“瑗儿瑗儿,你跟我来!”
郭瑗轻轻扫了眼面前三个大男人,被周梓玉拉着往前走,不明就里的问道:“怎么了?”
周梓玉拉着她使劲往前蹿,小脑袋不安分的到处乱瞅,听她这么一问,转过头来,似乎还有些莫名的羞涩。
她睁着亮亮的大眼睛,问:“那个,瑗儿啊,你跟你三哥熟吗?...”
郭瑗一脸莫名其妙,“他是我三哥,你说我们熟不熟!”郭瑗瞧见她脸颊的奇异潮红,又见她总是往前方花厅瞟,当即似乎明白了什么,“梓玉啊,”郭瑗语重心长的说。
“嗯,怎么了?”周梓玉回头看她。
“先前我怎么没发现,你挺有出息啊!”
周梓玉一脸奇怪,就听她又道:“你想做我嫂子啊!”
郭瑗抬高声线。
“喂!你!”周梓玉慌忙反手捂住她的嘴,使命的压着不让她说话,手劲儿大的差点儿憋死郭瑗。
郭瑗狠狠掐了一把周梓玉,她手一松,郭瑗又重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当即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满脸防范的嚷嚷,“你这要干什么,谋杀亲小姑?周梓玉,你现在可得给我注意点儿!小心我不同意!”
“你你你,你以为你谁啊,我周梓玉大侠要嫁,你管得着?!”周梓玉大侠双手叉腰,噘着嘴,满脸通红,气冲冲的道。
“你要嫁谁?!”
周子康宝宝突然蹦出来,身后跟着李昼和沈缨。他们三人一跟上来,便听见周梓玉潇洒豪迈的嚷嚷,周子康当即一跳三尺高,兴冲冲的跑上去,满含期待的喊道:“你要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