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年,十一月二十四。
初冬时节,天气微寒,江宁街头的老百姓多已加上保暖的厚衣,彼此之间嘘寒问暖,白色的哈气在空中打转。很少有如这一日的好天气了,许是老天爷知晓今日大喜,就连吝啬的阳光也赏脸出场,给本是寒凉的人间,撒下满满金箔,暖意融融。
江宁府东,国公府。
此时国公府门前宾客满满,喜气洋洋,马车一个接着一个驶过,从上而来的不是朝中贵胄,便是皇室大族,各个面带笑容,礼遇客气,交上请贴后由小厮领进府内。
郭瑗的及笄礼设在国公府东堂,紫气东来之地,阳光充盈之处。此时,国公夫妇二人正身着礼服亲自立于东堂之前,迎接各家观礼贵客。
郭夫人本就是润州地方大族出身,端庄大方、言语得当,应付这些来来往往的贵人,更是比国公还要信手拈来。
“哈哈哈嫂嫂啊,小妹我今儿个可是紧赶慢赶的,生怕误了时辰呀!”
管夫人人未至而声先到,满面红光、热情洋溢,笑声感人,就好像这笄礼主人公是自家闺女一般。要么怎么说郭时秋是个人精呢?只见她一来便十分亲近自然的上前拉住了郭夫人的手,笑容真挚,却又不叫人心生厌恶,立马带动起了整个场子的热闹氛围,一时之间,所来宾客无不喜形于色、纷纷道贺。
“生怕误了时辰,还不早些来!”郭夫人腆着脸,佯装微怒,微笑着拍着郭时秋的手。
郭时秋顺应人意,十分讨巧的继续接道:“哎呀,嫂嫂说的是,若还有下回啊,小妹保准第一个来!”
“哪里还有下回啊,真是的!”郭夫人知道她开玩笑,乐呵着接下。
一旁郭国公瞧见自家小妹跟夫人聊得火热,都不见搭理自己的,心中不平,声色沉沉道:“时秋啊,就看见你嫂嫂了,都不待见我的?”郭国公语气微微上扬,却是一副佯装严肃的模样。
“哎呀!”郭时秋轻轻捂嘴,瞅着郭国公,满脸歉疚,“哥哥啊,实在抱歉,都怪嫂嫂太过温柔贤淑、沉静美丽,你们二人往这儿一站,时秋一时之间就只注意到嫂嫂了,还请哥哥见谅啊哈哈。”
郭时秋十分会说话,或直白,或隐晦,只肖三言两语的,便将国公夫妇二人逗得喜上眉梢,也难怪她自己能有如今这个地位。
“好了,就你嘴贫,快带着两个姐儿入座吧!”郭夫人一副慈爱模样,打量着郭时秋身后的两个姑娘,与她默契的相视一笑。
“三皇子驾到!”迎宾小厮高喊一声,众宾客连忙起身不敢怠慢,国公夫妇相视一眼,往前又走了好几步,正欲施礼,却被来人阻断。
三皇子李挚眉宇舒展、面带喜色,英俊的脸庞上并无皇室贵族的高傲之色,反而显得平易近人、宽容儒雅。他身穿一淡紫素袍,浅冠束发,负手而来,飘然卓越,恍若玉人之姿。
“舅父、舅母快快请起!”
李挚向前一跨步,拦住两人行礼之姿,丝毫没有贵族的奢傲,反而是以小辈的姿态,满含敬重,俯身拱手道:“小侄今日前来,乃是参加瑗妹妹的及笄之礼,咱们之间只有叔侄,不论其他。还请舅父舅母就不要再见外了!”
国公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应声起身,又听李挚道:“皇祖母与母妃亦为瑗妹妹准备了薄礼,小侄这里也一同带来。”李挚往身侧一让,身后随从立即献上了两方锦盒,递于国公府小厮。
国公俯身拱手,郑重地道:“多谢太后娘娘、多谢贤妃娘娘!”
东堂主屋之外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屋内则又是另一番风景。
郭瑗端坐于梳妆铜镜之前,十分乖巧温顺的将自己的一袭长发交由身后的王夫人悉心搭理。
王夫人,即王乐舒,是郭夫人的同胞妹妹,现下也是润州一方知名的贤德夫人。上次,国公夫妇二人前往润州,便正值她家小女出嫁,郭夫人顺水推舟提出了自家小女笄礼之事,胞妹二话不说当即应下,这便又赶着来了江宁府,作为笄礼的正宾,为郭瑗送上祝福。
王夫人手执小梳,轻轻地为郭瑗梳着长发,满目温柔,瞧着铜镜里这掌精致的小脸,心中更觉欢喜。方才未上妆时,便也只是觉着这孩子生的清秀,其他并无过人之姿。如今粉黛轻施后,整张脸便好比那玉瓷娃娃,——眼神明亮,柳眉轻拢,长睫似羽,鼻梁微挺,樱桃小嘴。
周梓玉歪着脑袋立在一旁,很是惊讶,一副看呆了的模样,忍不住喃喃道:“瑗儿,你今天真好看!”
“我们家瑗妹妹哪日不好看呀!”郭瑛站在郭瑗右侧,同样打量着镜子中的小美人,嘴角轻施微笑,十分羡慕那青丽的容颜。
周梓玉瞅了郭瑛一眼,继续眼巴巴的看着郭瑗,“是是是,瑗儿哪天都好看。”
“瑗姐儿这么好生一打扮,倒也是个明丽的姑娘,国公真是好福气,两个丫头都是这般出色!”王夫人打量着镜中的丫头,不住赞美。
郭瑗两手交握,端然正坐,骨子里是天生的优雅淡然,小小年纪,尚已出落的气质不俗,假以时日,又会有成就如何呢?
生在国公府,便注定了不会平庸。
王夫人心下如是想着。
“好了,瑗姐儿,这吉时快到,礼仪流程你可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王夫人温柔可亲的问道。
一抹恰当好处的端庄微笑在郭瑗嘴角绽放,她摇摇头,“姑妈放心吧,训练这么多日,我早已铭记于心了。”
屋外,众宾客早已就位,郭国公长身直立,声音威严,“今日,是小女郭瑗的及笄之礼,感谢诸位亲朋好友的光临。下面,小女郭瑗的成人笄礼正式开始!有请小女,拜见各位亲朋!”
话音刚落,东堂主屋的大门便应声而开,宾客们无不循声望去,想要一睹国公爱女风采。
首先走出门的是,今日作为笄礼赞者的长姐郭瑛。郭瑛一袭浅青色齐胸襦裙,长发高绾,只着淡妆,素雅清丽,却仍旧掩饰不住自身独特的韵味。
众宾客皆点头称赞,小声交谈着国公家长女与三皇子是如何如何般配。
郭瑛以盥洗手,于堂中西阶站定就位,面向诸位宾客。
此时,郭瑗方才出来。
只见郭瑗身穿朱红色金边对襟采衣,下穿玄黑色短褂裤,梳双鬟总角髻,面容秀丽精致,笑容温顺乖巧,眼神明亮,被诸多宾客直视也丝毫不怯场,反而举止落落大方、端庄有礼,较郭瑛而言,更是多了分娇俏明丽,一出场便让人不忍夺目,像一个精致的玉娃娃,想让人捧在手心里。
郭瑗全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美丽微笑,一出门,便看见了方从外而来的李昼。
郭瑗脚下一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愣,此时风尘仆仆李昼虽无锦衣华服在身,却仍旧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颗星,天生的王者风范无法掩饰。
国公夫妇看出了郭瑗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见竟是太子殿下,立马想要起身行礼。谁知李昼忙一挥手,示意笄礼开始不宜打断,夫妇二人这才又恢复原位。可这一来,两人心中却皆是暗生疑虑,直到看见了太子殿下身后同样而来的郭川,这一颗悬跳的心方才安下。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皆认为太子殿下是因为郭川的缘故,方才一同前来观礼。
笄礼并没有因为李昼的到来而暂停,宾客们虽表面平静,但内心无不猜疑着太子殿下到场的缘故,一时之间,众人眼神明灭,心思各异。
李昼和郭川寻一处位置就坐观礼,身旁是携夫人前来的沈缨。李昼一来,便轻轻拍了拍沈缨的胳膊,沈缨轻轻扫了他一眼,不作答复,转回了头。
郭瑗继续步伐,来到场地中央,向南,同在场宾客行礼,眼神巡视间,加深了嘴角的微笑,轻轻朝李昼所在处眨了眨眼。
李昼自然是看见了郭瑗眼底的微笑,乐呵呵的咧开嘴回以一笑,笑容直达心头,很是耀眼。正在暗中偷瞟太子殿下的人皆是一愣,被太子的这一意味不明的笑弄得很是奇怪,纷纷揣测起来。
礼罢,郭瑗面西跪坐在笄者席位,长姐郭瑛缓缓抬手,将郭瑗的一头长发放下,青丝恍若瀑布,一泻而下,郭瑛执起木梳,开始为妹妹梳发,乌黑的发,像浓密的云,带着阳光的洗礼,随着郭瑛的动作轻轻飘摇。
及笄之礼,礼仪繁多,行程有序,正应证了自古以来礼仪之邦的传统,这不仅仅是礼仪的遵循,亦是古老文明的传承。
端坐于正宾席的王夫人,一直关注着自家侄女儿,对于郭瑗的表现很是欣慰,让众人惊艳的出场深得她意,不论是微笑还是举止,都是落落大方,遇事冷静、处变不惊,恍若高岭之花,却又让人可亲可近。这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高典雅,是常人学也学不来的东西。不觉中王夫人对这个姑娘,也是越发欢喜。
她转身同国公夫妇二人对视一眼,缓缓起身,带着二人于东阶盥中清洗双手,然后互相行礼。礼罢,复又回归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