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起的极快,且怪异极了,要知道一个将要燃尽的火星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在冬日里将早已沾满了寒气的斗篷烧起。
苏烟惊呼,双手慌张的向雪白色连帽斗篷之上拍打去,可却是拍打不尽那燃起之火,且是越发的烧起,紧急关头,是顾寻大手一扬,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从苏烟的身上飞离,而亲眼可见的,那雪白色的连帽斗篷在偏离她身子寸许之时,生生的被烧作一团灰烬,之后乃是一点烟尘都未能留下来。
苏烟心中惊魂未定,顾寻亦是同样,他此时乃是将双眸落在她身上细细的观望着,确保她里衣之上没有残存的火焰之时,才安下了心来。
“烟儿,你可还好?”顾寻开口,已然哑了嗓子。
苏烟更是半晌找不到声音去回应顾寻,要知道方才若是再晚上一息,只要一息,那被烧尽连一丝烟尘都未能留下的,便就是她苏烟了。
那火不是寻常的火,竟是连扑都无法扑灭……
“……烟儿?”顾寻又是唤了一声。
苏烟这才堪堪回神,轻声道:“我……我无事。”
顾寻自然知晓这是她在强撑着,可眼下诸事串联,且都冲苏烟而来,那些早已超出了常理的事,他亦是无法解释,就连是想要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了,最后只剩下长长一声轻叹:“你的禀性太弱,待过了年,我想办法将那茅山道士的友人寻来,为你做些法事,能压些也是好的。不然你一介女子,又叫我如何放的下心去?”
苏烟闻言,只觉的心中一暖,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又有谁会觉得不好?可除了心中那暖意,与之俱来的,乃是更多的悲切与寒凉。她微微抬手,轻抚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心中想着的,却是涟止无疑。
可……涟止,这么久了,你到底在哪?
这漫长的人生,苏烟第一次的将自己交付与一人,第一次想要去倚仗他存活,可那人,却在给过她短暂的温存之后,再也不见,且是她穷尽所有都无法去找寻之人。
涟止与她之间相隔的,不是距离,是生死,是穷尽一生也找不到的阴阳之隔。
苏烟想起涟止,便一味的沉默着,甚也都说不出了,低垂了去望向小腹的眼眸,竟是没有任何征兆的,滑落清泪数行。
涟止……她是真的想他了,不只是因着这半年之中发生的诡事,而是,当真想他了。
顾寻见苏烟一直低垂着目光,且从他的角度望去,能够将她发红的眼眶望的一清二楚,心中想许是她依旧在恐惧,就也并未再开口,如此一路无话,车厢之中静悄悄,直到画骨楼。
苏烟一直低垂着目光,可顾寻却是一直正坐着,透过那时不时被寒风吹起的车幔,他看着马车从苏府门前而过,这时回画骨楼的路已走至了半数,而苏府门前早已被红艳灯笼与喜庆的对联挂画装饰的喜庆至极。
除夕,已然很近了,日子,过的倒真的是快极了。顾寻抿唇哑然笑了,却是笑的半分笑意都无有,心中只想着,回去之后,画骨楼之中过年的物件,也是时候该要妆点上了。这一个除夕,定然是要好好过的,因着苏烟定然会是在画骨楼中过的,顾寻凝视着苏烟,又转眸望了望已然愈发远了去的苏家府邸,心中暗道:等着罢烟儿,今年我定然会送你你最喜欢的礼物。
又是将近三刻钟之后,画骨楼到了,苏烟的情绪依旧是不高,依旧是垂着目,甚也不说,顾寻扶着她下了马车,上了二楼,回了厢房,可却是见她就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
这般情况下,就算是待在房中,也不能让苏烟好上半分,看她眼下情景,只怕是更想要自己待着的。于是顾寻也并未多留,只道了叫她好生歇息会儿晚膳之时再将来与她一同用膳,便离去了。
待顾寻离去后,苏烟才抬眼向顾寻离去的方向望了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却只觉得,若是……若是涟止便好了,若是涟止,哪怕只有一盏清茶,不,哪怕只要一面就好。
人啊,总是在求不得之时,才会知晓,若是能够求得,哪怕一息,都愿意倾尽所有。
苏烟心念波动的剧烈,泪水早已汹涌,却又不知那突然不可抗拒的挂牵是为何。她染过更色墨汁的青葱手指微抬,想要拭了眼角泪滴,可下一息,她的手指猛然一颤,垂在桌缘,徒然收紧。
突如而来的痛楚自小腹处袭来,疼的钻心,疼的豆大的汗珠从苏烟的额上滑落,她心慌了,想要找些法子来尽早的解决这事,可那痛楚,竟是让她失了力道,就连同身下正坐着的木凳,哪怕她用尽了力去撑着面前的木桌,都无果,那痛楚早已让她的力道尽数散了去。
若不是那日从钟楼之上跃了下来,苏烟便不会知晓她腹中有一个小生命的存在,若不是顾寻找来的医者告诉她这孩儿已存在了五个月之久了,苏烟更是不可能想的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因着这五个月之中,苏烟从未感知到腹中孩儿的存在,可她怎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那小东西真的在她的腹中存在之时,竟是……竟是眼下这让她痛的失去心智的感觉!
可……不能,不行,不可以……苏烟勉力硬撑着,而让她硬撑着的那念头,无非就是她不愿更不能失去腹中这孩儿,这孩儿,是她与涟止之间眼下仅存的唯一的牵连,若是她连同这腹中孩儿都失去了,她苏烟又与涟止有何关系牵连!
苏烟再一次卯足了力气想要站起身来,是时双腿一动想要立起,却又一瞬间颤抖着软了去,“咚!”一声,她跪在了地上,而此时,她的双腿仍在不可控制的不断抖着,有浓重的血色从她双腿之间流了下来。
“不……不要……”苏烟不住的摇着头,双手颤抖着向地上那一滩鲜血探了过去。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忽而便这般了?难道这孩儿,保不住了吗?
一阵阵的腹痛不止,苏烟双唇已然失了血色,只剩下两片惨白之色轻颤着,含含糊糊之间,唤的却依旧是那个她在心中唤了无数次的名字:“……涟止,涟止,涟止……孩子……涟止,孩子……”
接连不断的疼痛好似有人在她腹中厮杀,苏烟终是撑不住了,身子已然歪倒在了地上,可倒地的瞬间,她的双眸仍是不死心的睁开着,可最后,却仍是抵不过那剧烈的痛楚,剩下的只有一句很快散尽了去的轻微呢喃:“涟止……你到底……在哪啊……”
苏烟意识转瞬便消散尽了,可很快的,她便就又恢复了神智,而此时她身处之地,竟是她上次与那小东西初次见面的地方。
那片有花草有溪水河流,气候宛若春日,如同仙境一般之地。
苏烟就在这一瞬间大脑猛然清澈无比,她顾不上身子不适,慌忙直起身子,却又在下一息悲痛无比的哀嚎了一声,身子又是一软,跪倒在地,一寸一寸的在地上扒着泥土,挪着身子,抬手颤巍巍的向前探去……
在她面前,乃是一具婴孩的尸身,那尸身白白净净的,浑身裸露,未着寸缕,一眼便可知这婴孩是个男婴。可这婴孩的面目已然被甚东西贯穿了,他的头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黑洞……
“怎会……怎会如此?到底是怎么了?”苏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倾盆,却还是挣扎着将那失了面目的男婴搂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却又不舍得太过用力,手臂之力松松紧紧的变换,心中早已饱受锥心之苦。自己终是将涟止留给她的最后一丝温存都弄丢了……
苏烟太过难过,话已然都说不出,只剩下抽泣与呜咽之声交合。
不知晓到底过了多久,大抵是在苏烟已然哭的泪水都要流尽之时,只听一道稚嫩无比的男童之声道:“娘亲?”
苏烟的身子随着这声音猛然一震,就连同呼吸都一窒,她甚至都不敢将眼眶之中的泪水再滴落一滴,生怕这一声是幻觉……她方才,竟是听见了那小东西的声音,又一次听到他唤娘亲之声。目光颤抖着苏烟垂下眼眸,向怀中抱着的那婴孩尸骨望去,却很快的摇摇头,不,不是的,方才她听见的声音,不是从怀中传出的……
随之苏烟又惊又喜的回过头去,竟是真的看见那眉宇之间神似涟止的小东西正站在她的面前,且他看着,又是大了一些,像涟止的地方,也便是更多了。
“娘亲,你怎么抱着他呀?快把他扔了罢!”那小东西又说道。
苏烟不知眼下到底是如何情况,却还是顺手将怀中已然死了的男婴甩了出去,又急忙回身,将那宛若白玉砌成的小东西拥入怀中,口中只道:“吓死我了……方才肚子那般痛,又流了那么多血,你父君也不在……你真的把娘亲吓死了,娘亲以为,是真的要失去你了……”
小东西身子一震,随之抬起肉肉的小手臂,装模作样的摸了摸头,才道:“娘亲肚子痛了?那倒是我的错了,娘亲,你可千万不能告诉父君啊,他知道了那肯定是会怪罪我的……”
苏烟不解何意,松开了小东西,望着他。只见那长的愈发像涟止的小东西,宛若大人模样一般左右踱了几步,才开口道:“娘亲,你今天是不是被火沾身了?”
苏烟想起了那把她雪白连帽斗篷都尽数燃烧了去的火星子,便点了点头:“恩,有。”
“那就是了。”小东西道:“那是一对夫妻烧给自己没能来到这世上的孩儿的纸钱。那个婴孩,本是为了报恩才投胎到了他娘亲的腹中,却不料想没能等到降生便小产了,所以那报恩之意便转为了带着恨意的怨气……”他倒是完全没把自己当婴孩模样,说的宛若自己是个大人一般:“娘亲你在路过那未烧尽的纸钱之时,那婴孩的咒怨,便用那火星子钻入了你的身子,他想要取代我而降生。”
苏烟在听到最后这句话之时,整个人都慌了,她的眼眶都又红了,她怎愿别的婴孩取代她与涟止的孩儿?!
小东西自然知道苏烟心忧,单是看苏烟眼下这慌乱模样便满是慌张之色,便道:“娘亲,你不必担忧我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至于娘亲的腹痛……我在收拾那小鬼之时,一时没能受得住力度,伤着娘亲了。”
苏烟闻言,又回过头看着那头上只剩下空荡黑洞的婴孩尸骨,好似明白了什么。
这咒怨之气形成的婴孩之鬼,根本无法伤到小东西分毫,且她腹痛,只是因着小东西没能守得住力道而已……那……又会是何等强大之力?
不愧……是涟止的孩儿。
而与此同时,在阴界那神君府玄楼之中,丹砂色眉宇微蹙,愈往眼角之处去便愈发浓密的睫毛轻颤,随之眼睑轻轻开启,血色红瞳之间,风华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