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一切如同苏烟所想,这一块金子在了,车夫便会听她之言,要去何处都会送至,就如同此时,那车夫已然摆好了马凳子,将苏烟请上去了。
冬日的街道行人不多,道路两旁出摊的商铺也少之又少,能有一两个卖热糕与蒸红薯的就已是不错的了,所以这马车行驶的乃是快极了,不多时便到了城北。
苏烟撩起了车帘,心中不知升起的是各种心绪,从前她总是乘坐马车来城北,可去的,乃是画骨楼;从前的她从未想过会有今日,同样是去城北,却是为了终结自己的生命。
过了画骨楼后不久,城北钟楼便是到了,那车夫先是吁了马,又放下了马凳子,撩起车帘知会苏烟城北钟楼已到,请她下车。
苏烟点了点头,下了马车,将那块金子放在了车夫的手中。那车夫看的眼睛都直了,又慌忙放在口中咬了咬,确认是金子无疑,连说了几声“赚大了赚大了……”便又扬了缰绳,驭马离去了。
忽而一阵阴风吹过,苏烟只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去,垂目之间,却是看见墨黑色的脚印,那脚印分错着,方向却是钟楼。
……倒还当真心急。苏烟心中暗笑,她都已然到了此处了,难道还会跑了不成?竟是这般心急着指引着她跟着脚印上钟楼。
只是如此也好,苏烟心道,不如便早做了断罢。如此,便提了步,一步一步踩上那黑色脚印,向上而去。
钟楼当真是极高的,苏烟此时一步步的向上登着,心中虽是静如死灰已然不觉得累了,可身子却依旧是起了反应,不断的向外冒着虚汗,喘着粗气。
那些黑色的脚印蔓延的愈发快了,这会子已然蔓延到了钟楼之顶,似乎是在催促着苏烟。而苏烟虽是疲累至极,可却依旧脚步不停,向上抬步。
当苏烟终是到了钟楼顶层之上,时辰已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余。此时太阳已然升的很高了,不是新出朦胧模样,而是直直的照射在大地之上。
就在此时,忽而传来了一阵悦耳的唢呐声与鞭炮之声,苏烟一怔,向下观望去。
钟楼当真太高了,高的一切景物都是小小的,看不清晰,可却是能够看见一片红艳之色从东向西袭来,一路敲敲打打伴着炮竹,当是有人成亲无疑。
苏烟看着心中想着算着今日的日子,才发觉,已然十二月十五了,距离着除夕已然没有多久了,这应是年下最后一个吉日了。这般一想,心中竟是还没来由的生出了一种喜气来,自己将要身死又赶上了这一场红艳喜事,好似是有人为她增了些热闹的喜气,没有那般悲凉了。总归以后……她身死之后,便消散于这世间,无人知无人晓,连个坟头也是留不下的,也不会有人为她扫坟燃纸。
这也算是自己幸运了,苏烟心中想着,就借借这新婚的鞭炮之声,权当是为她送行了罢。
钟楼之下的喜庆,趁着苏烟这抹单薄的如同幽魂一般的身躯,甚为悲凉。
是时又更为刺目的鲜红入目,苏烟怔然抬头望去,只见一行染血红字在天空显现,写:跳下去!
苏烟一怔,心中竟是惊觉她不愿。原来她也是太高看了自己,当真到了眼下这一步,竟是没来由的不受控,不仅不向前而去,反倒是后退了数步。
那染血红字散去了,却又很快写道:要你之命。
苏烟摇了摇头,心中虽是知晓自己是要跳下去的,却忽而泪流满面,心中竟是因着方才看见的那红艳之景想起了涟止来,曾几何时,她也是身着凤冠霞帔,被八抬大轿抬进了神君府之中的。
可涟止……你在哪?你可能听到我在念着你?你可知我若是跳下去,便会被正误的阳气散魂,就连同去阴曹地府之中的机会都无有……
那染血红字又在天空上写着:你一死,一命换两命。
苏烟心中那对生的欲望在看见了这几个字之时忽而全数散尽了,那鬼物说,一命换两命……也就是说,“它”当真是想要对灵儿和苏曼同时下手的,那她苏烟,又如何还能够活着呢?灵儿与苏曼是无辜的,不能因着她苏烟被牵扯进这毛骨悚然的生活,更不应因此身死。
苏烟心念一动,脚步便也一动,直直的走向了钟楼的边缘,在向下望了去之时,只见那红艳的娶亲队伍已然过去了,而下方是小若蚂蚁的人与景物。苏烟的腿一抬,一半的身子已过栏杆。
阴风起,吹的放肆,将苏烟那满头的青丝都吹的飘然起舞,甚至遮挡的她甚也看不见了,而下一息,苏烟便就随着这阴风徒然下落,却又不知是她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那越吹越大的阴风吹下去的。
苏烟下落的速度很是快,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恍若化作了一片再抵御不来严寒的落叶,在落下的那一瞬息,便已失去了自己生的意义,可不过眨眼之间,竟是被谁人桎梏进了一个紧紧的怀抱。那怀抱甚是温暖,暖的几乎是谁在她身侧塞满了暖炉,她的身形也随着这拥她入怀的动作短时间一滞,可随之,乃是用更快的速度坠落了下去。
苏烟心中自然知晓,这定然是有人从地上跃了起来接住了她,所以她的身形才会些微的停滞,而后更急速的向下坠落,因着已然从一人的身量变作了两人的体重。
只是……会是谁?
苏烟张开眼睛望去,却只见一阵红艳之色闭目,她不合时宜的心头一跳,莫非是涟止?
可还来不及多想,苏烟便只觉自己失了意识,脑中昏昏沉沉的只念道:太好了,总算是等到了涟止。
……
且说苏烟的意识消散了去后不久,便又隐隐约约的察觉到自己能够感知周围的事物了,只不过那乃是她从未去过之地,也是她想都没有想过的舒适之地……
那,是一个宛若正值春日之地,繁花锦簇、百花竞放,还有不知何处源起的涓涓水流从其中穿梭而过。
在这宛若仙境般舒适之地,有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坐在溪水边缘,他甚也未穿,不着寸缕,所以苏烟一眼便看的出,那是一个男娃娃,看起来,大抵只有几个月大小。
那男娃娃此时正将赤裸的双脚浸在水中,时不时的踢一下脚,在水中扬起一串水花,可爱顽皮至极。
可是苏烟却是一蹙眉,这眼前所见,实乃太怪了,简直不符合常理……只有几月大的娃娃,怎可能独自在此,又怎可能自己玩的如此开怀?
苏烟想着想着,那男娃娃便回过了头来,望着苏烟笑开了嘴。
苏烟在看见那男娃娃的面貌之时,心头起了欢喜,那男娃娃,长的好生可爱,粉嫩嫩软乎乎的,虽说五官都尚未长开,可他的眉宇之间,却神似涟止。心中这念头一出来,苏烟便有了兴致,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子来与那男娃娃平视着,却不料想这平视着仔细一看,竟是觉得这男娃娃更与涟止相似了!
随之那男娃娃开了口,声音乃是奶声奶气的:“娘亲!”
这宛若仙境之地,是没有旁人的,苏烟确定,而这男娃娃唤的“娘亲”,变就是她苏烟本人无疑,这一点上,苏烟心中亦然是确定的。可又不知为何,在被那男娃娃开口唤“娘亲”之后,苏烟心中,却是一点都不生气,也并不觉得荒唐,更不因着一个几月的娃娃会开口说话而觉得骇人,心中反倒是隐隐的更欢喜了。
苏烟柔了声音开口道:“小东西,你在唤谁娘亲?”
那男娃娃一愣,嘟起了嘴巴,道:“我当然是在唤你作娘亲啊!”男娃娃又道:“我的娘亲名唤苏烟,我的父君名唤涟止,我自然是唤你作娘亲啊!”
那小东西说,他的父君是涟止,娘亲是苏烟……苏烟心头咯噔一下,不知眼下是何心绪。
“娘亲娘亲,父君近来身子不适,才叫我来保护娘亲的。可是娘亲啊……你总是不好好吃饭,害我在你腹中长的慢极了,眼下就只是几个月大小,我又如何去保护娘亲啊!”那男娃娃似乎是生气了:“方才娘亲还想要从钟楼之上跳下来,是想要害死我吗?”
男娃娃面对着苏烟一脸愕然的模样,好似是当真生气了去,头一扭,道:“哼!我再也不与娘亲好了!”
苏烟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怪不得她一见这男娃娃便提不起半分的防备之心,只想着要跟他好,难道,竟是因着这是她与涟止的孩子?!苏烟不可置信的垂目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是……什么时候?是那一次为了给涟止送阳气的那一次吗?
苏烟好似是弯了唇角,可还未能笑开,便又全数收了回去,小东西方才还说,涟止近来身子不适!心下忽而慌乱了,急忙扯过那粉嘟嘟的小娃娃道:“涟止……你父君身子如何?怎的就不适了?!”
小东西本就还在生气,被苏烟这么一扯似乎是想要撇嘴哭了,可见他娘亲担忧的是他的父君无疑,便也就不再生气了,又咧了嘴笑了:“只要娘亲好,父君就也会好好的,恩……这是父君说的!”
“是……是吗?”
“恩!”小东西又是点了点头。
苏烟便又急道:“那娘亲应当如何做?”
小东西想了一会儿,道:“那娘亲就先回去醒过来罢!以后要好好吃饭,让我早早的长成,这样我也就可以帮父君了!”
苏烟慌忙点了点头,是时眼中场景巨大的变幻,又是一片黑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