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就如同往日中在苏烟那生而眼盲的世界里,她只觉得身子忽而一轻,好似不过几息的时辰,身子紧绷的状态一寸寸的分崩离析,最终变为从未有过的轻松。
就好似落在了无比柔软的床榻之上。
苏烟心中不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下意识的想要唤灵儿,可发觉自己开口的声音是虚无缥缈,就好似她此时已然不在那个现实中的尘世之中一般。
与之而来的,是大片的红艳之色。
苏烟一愣,是了,她又能够看见了。
那么此刻,要随之入目的,难道会是如同那夜一般的血红色斗篷?
可随之很快的,苏烟便发觉那红色是极为喜庆的颜色,并不是那一夜之中让人心底骇然的血红色,并且此时,她惊觉她的脚步在不受控的向前走着,就如同方才恢复意识的那一瞬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是一样的。
……怎么回事?
这几日太多从前只能在话本之中听到的故事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苏烟身上,她已然淡然了几分,眼下也并未过多慌乱,就好似在她的心中,对那血红色斗篷的阴鬼之物不是那般的惧怕,甚至隐隐的在心中希冀着想要早些见到他。
苏烟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走着,很快的便觉得前方愈发亮了,那红艳之色很近了。不过几息,便站在了那红艳之色之前,苏烟随之一怔,因着那红艳之色并不是她所想的那阴鬼的血红色斗篷,而是……一顶八抬大轿。
那大红色喜轿上盖着八角顶,实金所致的凤凰压在骄顶,雕的细致入微,只觉得虽是重金却好似下一息那凤凰便能飞入天际一般。喜轿的八角上分别坠着上等红绸所系成大红花,而大红花下还连着一串串金铃,轿幔上亦是用金线绣着篇幅甚是大的锦绣河山。说也奇怪了,那虽是单色的金线,却好似将水天墨色都调出了浓淡深浅,当真将万里如画江山都绣在了这轿幔上。
苏烟心中暗叹这喜轿的大手笔,却又不知自己为何会见到这些,可下一息,竟是见有个喜娘站在喜轿一侧,亦是有八个红衣随从站在了轿架旁。随之那喜娘手中喜帕朝着苏烟挥了挥,开口只道:“夫人,快上轿罢!”
夫人?
苏烟心中确信,那喜娘此时唤的,正是她无疑。只是……她为何是夫人?苏烟不解垂目,却惊觉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已然换上了同那喜轿颜色一般的霞帔,嫣红无比的喜袍之上,同样的用金线纹着遨游天际的凤凰,腰际用闪光的珠宝串成的腰绳系在她的腰间,而她的袖袍的边缘用五色的线精巧的绣着一排富贵花。
而纵使苏烟眼下不可置信的不住摇头,她的脚步,亦是丝毫不曾停歇的向那喜轿之中走去,快的几乎她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坐在那喜轿之中了。
苏烟心中惴惴,却又不敢乱想乱猜,只得随着这喜轿一摇三晃的。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喜悦之声入耳,锣鼓唢呐与鞭炮之声不停息,好似只听着这声音,不去看轿帘外之景,就能够想象的到,外面之景会是哪番的喜庆红艳。
随之喜轿就停了,轿身在落在地上那一瞬息,苏烟的心也随之一沉。可还来不及多想,甚至是一息去思虑的时辰都无有,她面前的轿帘便被撩起。
那一刻,所有的红艳之色全部退为黑暗,所有的喜乐之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苏烟的眼前,全部被那血红色的连帽斗篷所占据。苏烟依旧是只能看见那宽大的恍若其中无人的血红色连帽斗篷之中光洁的下巴与红艳薄唇。那下巴依旧是白皙无比,只是没有上次苏烟所见之时那般的惨白,也不见其上宛若鱼鳞一般的红色纹路。
苏烟愣了,原本在这一路之上,她还在心中不住地安慰着,只不过是她年纪到了,做了个慕春的梦罢了,可这一息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一个梦。
那血红色连帽斗篷的阴鬼,此时就站在自己的前方,抬起了左臂,那宽大的血色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了指骨分明的白皙大手,他就那般好似自然而然的朝她伸出手,手指任之微勾着,启唇轻道:“夫人。”
随着他阴冷无比的声音,旁侧同时传来的,乃是喜娘的声音:“夫人,下轿了。”
目中的红艳之色忽而便复原了,耳畔的喜乐之声也随之又一次奏了起来,一切都如同方才苏烟的轿帘未被撩起之时她心中想的那般一样。
这是一个偌大的府邸,此刻已被红艳之色填充,府匾之上铁画银钩的刻着:神君府。
神君?苏烟不知晓神君指的是谁,但心中自然是与那血红色连帽斗篷之中阴鬼连想不到一处,总归也不会是他,总归这些眼下也不是该在意的,该在意的乃是她眼下竟是要嫁人了,嫁的便是那阴鬼。
苏烟心中骇然,身子不住的向后缩,可却不料却是控制不住腿脚,竟是不由自主的向外走了出去。不过几步之遥,苏烟已然站在了那阴鬼之物的面前。
“非汝怪吾多日不在?今此乃可长保,汝又何不?”那阴鬼的声音忽而变换些,虽是依旧冷冽,却是尾音上挑,染上了几分戏谑之意。
他竟是在说昨夜,苏烟脱口而出的那句怪罪他多日不在之言,又道若是嫁了便可长相厮守。可……可,若是婚姻,就这般是否太过草率?苏烟心中百般不愿,她虽是生而眼盲,此生恐难择良偶,可她却从未想过就这般嫁了,嫁给一个自己不知道姓甚名谁之人,不……不是人,是阴鬼。
可那阴鬼之物就好似是知晓了苏烟心中所想一般,他身子忽而向前一探,微弯了身子,附在苏烟的耳侧,轻道:“夫人,吾令涟止。”
苏烟一愣,完全不过脑子的便脱口而出:“苏烟。”
涟止薄唇一勾,袖袍一挥,苏烟只觉得眼前红色掩了万物,再能看见周边之物之时,已然是身处喜堂之中了。
这喜堂之中,说也奇怪,没有高堂,亦是没有先祖排位,只有一些同样身着红艳的宾客,还有方才那位喜娘。再说多些,就连她苏烟头上,都没有真正新娘子该有的盖头。
苏烟心中乃是不愿如此,眼下在看见这等喜堂后,只觉得这是玩笑,更何况涟止就连喜服都未换上。如此,便向身侧的涟止道:“这是甚的喜堂,高堂不在,牌位亦无,不若放我离去。”若这一切都只是涟止无趣寻她开心便好了。
可很显然,涟止这并不是玩笑,他咧唇笑了,几息后才轻道:“吾即先祖。”
这话也许在旁人口中说出,乃是万分可笑的胡诌之言,可眼下涟止说出,不知为何,苏烟竟是打了个冷颤,心底又是骇然几分。
她竟是觉得,从涟止口中说出的话,就算再荒唐,也都是真的。
喜堂之上的宾客越发多了,可那越来越多的红艳之色,只让苏烟觉得一寸寸的发冷,就好似在心中不由觉着眼前看见的这些身着红衣之人,并不是如同她苏烟一般的物种。
苏烟垂目,却又在一息之间猛然扬起头来,她方才……竟然……竟然在这喜堂之中众人的红衣之下,都未能瞧见双足!有的,便只是一股股黑烟!
到眼下乃是不想也知,这偌大的喜堂之中,竟全是鬼物!
只是苏烟尚且来不及反应,就又听距离自己最近的那身着红衣的鬼开口道:“在此地娶亲,还当真是第一次见。”
“今日宾客全是红衣才可入内,也不知新夫人是何来头,这般喜庆可不就为了她?”
又有阴冷之声道:“可不是?此地这般红艳的闹,怕是也只有他能撑得起来这折腾了,若不是有他渡气,红衣早已够让我们灰飞烟灭了去……”
苏烟听力是极好的,就算是眼下不比着日常瞧不见一般只能靠听力维持交际,这些话还是一字不落的全部清晰的传进她的耳畔。
闻言可知,他们口中所言的那个“他”,便就是涟止无疑。而他们不止一次所称的“此地”,苏烟却当真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
在此地娶亲,又如何了?
若是这些放在尘世之中,若是谁的有情郎为娶亲如此费心,甚至叫到场宾朋都换上红衣,只怕那女子会感动到泪目……
只是苏烟眼下是半分都感动不来,她心中慌乱不以,要知道她眼下当真与这般多的阴鬼待在一处!就算这几日她已多少习惯多少接受,可即使壮汉,这样的情景下只怕也会吓的屁滚尿流,更何况是她苏烟一介女流之辈?
苏烟的身子开始发颤,且越抖越厉害,抖的她已然控制不住,汗水顺着身子各处肆意的流,只是就算如此,苏烟却是将下唇咬的很紧,她不愿出声来,就算出了声,又有谁可以帮助她?总归眼下她的身侧,全部都是阴鬼。
可苏烟如此战栗,涟止自然是察觉到了。
“这便恐矣?”涟止的血色斗篷贴的很近,这话说的又意味不明,苏烟不仅没能心中舒缓上一分,反倒是更惧怕了一分。
随之涟止的眉毛蹙了蹙,虽然在那连帽斗篷之中苏烟是看不见的。只能见他抬手一挥,苏烟只觉眼前无数道黑影掠过,“唰唰”之声络绎不绝,眼前,瞬息间已不见方才那些红衣鬼物。
而这喜堂之中却也并不是无有一个阴鬼去,比如旁侧,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一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看似不过五岁而已,那红衣在他身上有些大了,他的小脸一直仰着,水灵灵的眼睛却瞪的大大的,之中满是不满之色,望向的,却是苏烟。
苏烟只觉被一个小娃娃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怵,躲了躲他的眼神,垂目间却是发觉,那小娃娃与其他鬼物不同,他,是有双足的。
苏烟很快便察觉到,涟止向前半步,刚刚好挡在苏烟与那小娃娃之间,声音不甚友善道:“汝以为幻化成此,吾便觉不出?”
那红衣小娃娃目光闪了闪,身子却是不肯动。
“汝若不愿归去,则留以证吾与夫人之礼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