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事情,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且无法解释。要知道苏烟看见的那些事情,根本便是无法说出口的。
其一,她双目复明之事不能说;其二,即使将那些毛骨悚然之事说出来了,只怕是会让关心自己的苏曼灵儿更担心,而苏良运林芷等人亦只会全然不信当她胡诌,而后在这已然乱作一锅粥的拂晓院之中水搅的更混,再给她苏烟加上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
可苏烟……眼下却是不能彻底倒台,她若是倒了台去,灵儿便是再无生道可言,且不说根本没有治愈双眼的可能,就说一介盲女,没了苏烟便待不得苏府,又能以何存活?
眼下之况当真是前怕狼后怕虎,若是甚也不说,那便是默认了自己将灵儿的双目剜出,就算这确实乃是真实之事,可到底却不是她本意;而若是说了,却又无甚可说,若说了她双目复明与这几月之中所发生的蹊跷之事,只怕是起不到半分助力还会被当作疯子。
苏烟眼下已然就要崩溃了去,事态无法解决,灵儿的伤痛又宛若让她感同身受,她咬了咬牙,静默了半晌,才开口道:“老医者,为灵儿医治罢……若是能够恢复如初,烟儿此生无以报还!”
“如何能恢复如初了?!烟姐儿这是在开甚的玩笑!灵儿眼珠子都滚出来了,你还指望她能复明去?还是说烟姐儿这是在为自己开脱剜人双眼的罪责?”
苏烟那句话后,本是一时无人接话,不管是苏良运也好,其他人也罢,都是沉默不语,却不料想不过几息,便听闻一道尖锐的女声传来,所言极是刻薄。
正是早已被下令禁足了的苏瑶,她此时正是趾高气昂的带着贴身婢女小环而来,只是眼下这般久的禁足倒也是让她长进不少,最起码是知晓她不得惹自己所倚仗的苏良运不开心,所以眼下,便在苏良运还未对着她开口之前连忙跪了下来,柔柔的开口道:
“父亲……瑶儿这般出来,心中知晓是错了,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可……府中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如何能不出来呢?毕竟在这府邸之中,瑶儿乃是居嫡居长的……”苏瑶跪在地上柔柔道:“瑶儿心中便想着不论如何,都定然是要出来瞧瞧,到时事情解决了,瑶儿再回去闭门思过,日日诵经,为父亲母亲与整个苏府祈福。”
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如是,苏瑶这般说着,就好似方才还未曾走进厢房之中那时便难为苏烟的那些话不是出自她苏瑶之口一般。
但这话说的却很是巧妙,不仅是凸显了她嫡长小姐的大家风范把方才为难苏烟之言捂了过去,还用着嫡长的身份无形的压了此时一同在场的苏烟与苏曼一头。
而不论如何,也不管有多少人看出了苏瑶这小聪明的心思,不得不说的是,这话对苏良运而言,乃是万分受用。说起来苏良运原先便对苏瑶宠爱有加,再加上这数月软禁那从前生的气也全数消了,这会子倒是不仅不怪罪,反倒是赞赏有加了。
只听苏良运开口道:“瑶儿快起来罢,你有气度如此,为父又怎会生你的气?”
“父亲……”苏瑶又是垂了目,眼中似是都有泪光闪烁,之后很快转过了头去,对向了床榻之上的苏烟,眼中的泪光变作了浓浓的厌恶夹杂着怨恨之意。
苏瑶的这眼神苏曼自然也是看见了的,是时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得这拂晓院之中,怕是有苏瑶之人,若不是如此,又怎会在苏烟断腿落湖,剜灵儿双目之时这般快的便得了消息赶来?
这并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这般说,那么便是说整个拂晓院所有的动作都被苏瑶她们盯在眼里;可眼下这事却显得不那般重要了,只因眼下灵儿双目被剜之事,才是更重要的。
所以拂晓院中内线之事,便也当作后话,容后再议了。
是时老医者口中依旧是说着“造孽”,而后乃是蹲下了身子来,从行医所背的箱囊之中取出了两个瓷瓶来,又在灵儿的眼眶之中分别撒了撒。
那想来分别是止痛的,还止血的。否则,只怕是疼痛流血,也会让灵儿死于非命。
老医者毕竟在府邸诊治过苏家两位家主了,手法自然是老道些的,遂这般一撒药粉之后,灵儿竟是逐步的安静了下去,不再在地上来回打滚了。
瞧着灵儿逐步的安静了下来,虚弱的劲头浮上来了,苏烟反倒是心头更慌乱了,急忙问道:“灵儿,灵儿,你如何了?”
一旁的苏瑶翻了个白眼道:“还能如何?灵儿心中定然是恨透了你!你现在假惺惺,剜人双眼的时候怎的就下得去手?”
苏良运此时也是不言语,一味地由着苏瑶如何说。
却谁都不曾想到,灵儿此时意志昏昏沉沉竟是开口道:“小姐……灵儿知晓小姐定然不是有意的……只是灵儿以后都不能再替小姐看路,亦没法子推着小姐出去晒太阳了……”
灵儿的话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很低了,却又是足够所有人能够听到,而后,她便失了意志昏厥在地。
“灵儿!”苏烟只觉得心头一痛,挣扎着从床榻之上趴了下来,双腿从床榻之上摔落之时,那响声大的刺耳,却是为苏烟带不来一丝一毫的疼痛。
苏烟挣扎着爬到灵儿身旁,颤抖着双手将灵儿抱紧,不断的口中呓语:“灵儿……不是我……不是我……我又怎可能会伤你双目?灵儿……”
彼时房中一片安静,无人在此时开口说什么,只有苏瑶“噗”的一下笑出声来:“还能是为何?左不过是你这瞎子嫉妒灵儿能够看得到这世界罢了。你说你也是,怎的心肠如此歹毒,非要全世界都如同你这瞎子一般看不见才好?”
苏瑶这话,说的诛心。苏烟只觉得心头猛然一痛,抬起头来望向苏瑶,那眼神,几乎可以将其穿透,让苏瑶一时间宛若站不住脚的后退了一步。
苏瑶起了层冷汗,她竟是觉得,苏烟的双目是可以瞧见的!
可说来说去,苏瑶这样的话说的也确实不妥,太过阴狠毒辣了,而苏烟盲目,虽说已被众人习惯了,可到底说起来也是苏良运心中压着的一件事,再加上方才苏烟从床上摔落下来却又双腿全然不知痛感的模样,着实也让苏良运心头有些许不适。
如此,苏良运便是沉了声开口道:“好了瑶儿,莫要再说了。”
苏瑶自是没料到苏良运会如此说,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忽而想起这几个月之中自己因着一时口舌之快而被软禁,便也就单单用眼神剜了苏烟一眼,不再说了。
苏曼自然是心中向着苏烟的,眼下见房中无人言语,且苏良运已有些因着苏烟心中动容的模样来,便觉得为苏烟说话的时机乃是正当时,急忙开口道:“父亲,您平日不多来秋波阁与拂晓院,不知晓也情有可原。只是曼儿却日日瞧着,姐姐与灵儿当真情深,从小便是相依为命,姐姐甚至将灵儿当作胞妹一般来疼爱……”
“若是如此说来,姐姐又怎可能会伤灵儿?想来此事,是有些不为人知之事的。”
苏曼道:“灵儿方才昏倒之前所言,父亲已然听到了,哪里有半分怪罪姐姐之意?而姐姐又是不顾一切从床榻之上摔了下来,只为抱住灵儿……这般来说,曼儿愚昧,实在想不出到底何处能指姐姐故意出手伤了灵儿……”
苏瑶心中一恨,她可不愿这事又被捂过去了,便开口道:“可灵儿方才满地打滚,可口口声声说的是烟姐儿碗她双眼,纵使你说的再多,这个事实你也改变不了!”
虽说苏瑶所言乃是真实之事,可说到底苏良运如今也当真是心中动容了。要知道苏烟从此以后,便就是个废人了……双腿不能下地行走,双眼又生而盲目,灵儿又变成了如此的模样,从此以后,说句不好听的,苏烟变成了一个等死之人。
苏良运想了良久,最终决定不多于追究了,便开口道:“今日之事到处为止,就将烟儿从此安置在这厢房之中,每人差人给她送上三餐,除此以外,起居便都待在这处便好。”
这乃是,终身的软禁。
苏瑶听此,倒谈不上有多开怀,要知道她起初得知此消息之事想的可是彻底的除掉苏烟;而又也算是满足了,要知道苏烟一介废人而已,终生软禁了去便再也见不到了,也省得在她眼前碍眼。
想到此,苏烟便是不再多说甚了,以免再何处触了苏良运的逆鳞,将她又拖下水,那便是不好了。
一时间这件事也算是拉上了帷幕,众人也都不愿在这血色味道浓重的厢房之内多留,便都是转身欲离。
而一直抱着灵儿未语的苏烟却在此时忽而开口,道:“老医者,烦请把灵儿的双目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