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苏烟身上结结实实的挨了那女鬼的一记手刀之后,就连涟止的一魄都被劈出了一道口子来,那时涟止正手握着锁魂红锁,在城北继续寻常,已用自己神知留下式神,有他的式神在此,便可使万鬼避,阳间无人可再收魂养鬼。如今式神已下,只待阵法作,符咒成,此事便可稍作解决了。
可只差最后一步之时,涟止身形忽而一滞,“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落在那湖边的草地之上,花草皆枯萎,式神的仪式,也全数散了。
涟止不可置信的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心肺是炸裂的疼,随之红眸危险的眯起,身形一闪,了无踪影。
竟是有人……在他涟止的一魄罩体之下,胆敢伤苏烟,且那人是谁,涟止已然能够想到了。
八九不离十,便就是那来自青丘的千面狐白夭了。千面狐有千面,最善于幻化成各个模样来,而那日涟止与苏烟成婚之时,那在喜堂不愿意离去的红衣小男孩,便就是白夭幻化而成的。
当日涟止以为,已然给过她告诫,却又不曾想,她竟是这般不识趣,胆敢趁着他因事无法抽身,而去对苏烟下手。
若是苏烟无事尚可,若是苏烟有事……涟止一愣,若是苏烟有事,他又会如何做?涟止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着那冥婚在才对苏烟万般呵护,还是单单只是紧张着苏烟此人,可眼下,便只能一遍遍的告知自己要冷静,同时加快了速度。
此时在苏府秋波阁之中,灵儿昏死在一旁,而苏烟亦是在床上了无生息,唯一还有着气息的,就只剩下那扮作涟止模样的白夭。
白夭此时依旧不死心的趴伏在苏烟的身上,不住的冷笑,且伴着狂妄之言不住说道:“我早说了,涟止的一魄能跟着你,却是护不得你什么的,至少他的一魄不能与我打斗是不是?你以为涟止是真心喜欢你的吗?你以为涟止心中当真是有你才娶你做夫人的吗?简直妄想!涟止不过是想要你身上的阳气罢了!”
白夭是千面狐,能幻化的模样不论男女老少总之有数不尽那般多,只是她的模样,却并非是生来就极为好看的,也是因此,她颇有怨言的在苏烟甚美的脸上扫视着,心中的妒忌早已转变为了怨恨,她手一抬,便化作狐爪利刃,即使是苏烟已然身死,都还要将她的容貌毁了去。
然下一息,一阵血红色劲风扇过,白夭的身子从床榻之上飞出去,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不用想也知,是涟止到了。
有冰冷的语音从他薄唇边溢出:“吾之一魄不足与汝斗,且不知吾与汝斗又何如?”涟止伸手揽起了床榻之上的苏烟,双指向她纤细的脖颈之间探去,红瞳忽而一颤,后而变得阴狠。
白夭竟真的敢……
且说白夭从床榻之上飞出去跌落在地后,她的身形已不再是涟止的模样,而是在地上挣扎着几经变换,最终变作了一个柔弱非常的女子来。
那女子一对新月眉,宛若月初之时的形状,形如弯钩,却比苏烟的柳叶眉微粗上一些,颜色却是更淡,隐有些许薄凉意味,新月眉之下,是一双凤眸,万千的风华全数收敛其中,此时却是蒙上了淡淡的雾气,惹人怜爱。她的鼻骨与双唇,长的与涟止颇为相似,此时她楚楚可怜的坐于地面,轻声开口道:“兄长……”
涟止本是揽着苏烟,眼眉间全数是戾气,但在听到这声音之时一怔,抱着苏烟的手臂微微松了,怔忪着回过了头去,在看清那人之时,止不住的颤抖着。
“涟玥……玥儿……”涟止开口,声音已极是嘶哑。
“兄长,你还记得我……那一年三界动乱我与兄长离散……玥儿心中苦……”幻化成涟玥的白夭说着竟是落下了泪水,不得不说的是,她当真聪明,竟是在如此紧要关头想起幻化成涟止的同胞妹妹,这般,不但能够保命,恐怕也能接近涟止。
从涟止的角度望过去,涟玥的新月眉轻蹙着,脑中忽而便忆起那千年前的时候,她总是笑着喊着“兄长”,要涟止与她画眉。
涟止那时曾说:月光如水,我心如醉,一睹芳容新月眉。
涟止的神态白夭依旧是瞧不见的,能瞧见的,便是那血红色的斗篷正在不住的轻微颤着,且走到了她的身侧,缓缓俯下了身子,伸出双手环住了她。
白夭心中猛然一跳,开口道:“兄长……”
涟止哑了嗓子:“玥儿,为兄无能,今数年矣乃放汝一人出苦,汝今一切皆可?”
白夭急忙点点头,生怕涟止问她如今在何地过活怎样,那般她是定然回答不上来的,便急忙道:“兄长,玥儿一切都好,只是特别的想……”
白夭想要说特别的想涟止,可话还不曾说出口去,便只觉得从后心传来一阵刺痛,随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不可置信的垂目望了下去,只见涟止并指成刃的手刀已穿她胸膛从后至前而过。
接着便听闻涟止道:“白夭,汝敢冒充涟玥,真可为胆大包天。”
“怎……怎么可能?你怎么看能会发现……”白夭口中依旧在不住的涌出血来。
涟止冷笑:“谓汝太自信矣,犹曰汝太轻吾矣?”
白夭只觉得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眼中的恐惧之意不减分毫。
“白夭,汝乃千面狐,有九命。”涟止冷道:“千年前之动乱,汝明未死,却犹至于冥,以鬼状示人。但若复此耗吾之耐心,吾不妨让汝化作真鬼。”
涟止所言让白夭觉得,她这千年来从未走进过他的心中分毫,不管她有多么的想要接近他,甚至是以鬼物之态居于阴界之中,留在他的身侧,可却只换来涟止如此一句她若是再耗费他的耐心,他不介意让她变作真正的鬼物。
也就是说,今日涟止杀她一条命,若是再犯,那么九条命也便是他抬抬手的事情。
白夭眨眨眼,一行泪便顺着白皙的面庞滑过,千年之前的回忆再一次涌上心头……那时她不过青丘一介血缘并不算是正统的狐妖,从小受尽凌辱,只求有一日能够将凌辱过她的人全部踩在脚下,而许是冥冥之中天定,那时天君第九子沧溟也刚刚好便是受尽天君的排挤,天君都不待见他,自然天家对他亦是没有什么好颜色。
九尾千面狐,最擅长幻化各种,那一日天家宴席,只道横公神君的嫡长子涟止飞升上神,宴请三界生灵,白夭便趁此幻化成婀娜多姿的女佳人,靠近了沧溟。白夭与沧溟二人恍若一见如故,同样不受人待见而长大的二人惺惺相惜。
可是那一日,却亦是她白夭爱上涟止的注定。
涟止自那时起,便是血红色衣袍加身,三千青丝全数束进发冠之中,精神洒脱,他脸上带着一张黑色假面,那假面乃是被业火红莲足足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鬼手玄铁所致,上纹一条遨游天际的血红色俊美之龙。
他的身子高挑,皮肤白皙的很,虽说白夭只能看得见涟止在假面外露着的血红且极薄的唇,却是在心中以为他在假面之下的绝世容颜想出了几千几万种可能,那定然是她一介小小妖狐幻化不出的样貌来。
涟止乃是真正的被这天地之中最为尊贵的血脉孕育出的神明,他生而高高在上,生而便该被天下众生仰止,白夭从小便受尽折辱,这样的涟止,对于她而言,便是凌驾。
也就是那一刻,白夭知晓,纵使日后千万年漫长的时光不尽,她都再逃离不开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应如是。
然这样的想法,只有白夭一人心中知晓,对于旁人,这样爱恋的小心机她一字不吐,且与沧溟的交情逐步的深了起来,从最初的惺惺相惜,到之后的同仇敌忾,到最后演变为一条线上的蚂蚱,他们想要变得更强,沧溟想要强大到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而白夭,却不仅是有如此想法,她还想要的,乃是光明正大的站在涟止身侧。
二人皆是心中有所求,便拼尽了所有,甚至用明令禁止的妖术与神术相结合,更不惜于习练那些阴阳交合难以开口的双修招式,二人的功力飞速的上升。
只是好景不长,沧溟太过心急压制不住心中魔性,上神陨落,此事亦被天君发觉,届时天君怒火中烧,亲手从九龙铃上取下沧溟之铃,更是将他散魂与天地之间。
此后的事不说也罢,是人人皆知的那抹咒怨以残余神泽吸纳了三界恶鬼,成了三界中最为暗黑的存在,一举攻上天家,只为报仇。九龙陨落,九龙铃遗失,涟止现出原身与沧溟打斗,难分胜负。天君痛心不已,亲手下了天印,舍了涟止,连同涟止元身一同与沧溟封印在冰湖圣水之中。
天印一下,涟止之铃出,同样已身负上神之力的白夭趁乱将九龙铃夺下,追随着涟止的一魄直到阴界。
可这漫长的单相思,竟是得不到涟止分毫的理会,眼下,却又是因着一介双目盲的凡女要当真要了她的命。
白夭望着涟止,想要开口,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方才那一命已被涟止所杀,眼下她又是新生,可不管死上多少次,她的心意依旧。就算方才是她生了妒意,可任谁单相思了千万年恐怕也不会给苏烟什么好脸色罢……
“涟止,你当真……”
白夭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可奈何涟止根本就不给她机会,他已然起身,重回苏烟身死的床榻,轻柔的抱起了她,开口却是冷冽:
“汝最好祈祷苏烟无事,否则汝必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