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止此言一出,那红衣小娃娃身影猛然一颤,若说了听起来就似是胡诌,在其头顶,都能够看到升腾起的缕缕白烟,常言总道有人会气的七窍生烟,可苏烟却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亲眼瞧着,那红衣小娃娃被气的头顶冒烟。
苏烟被眼前这一幕惊的倒吸气,却又见涟止比方才更是淡然几分,虽说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可却见他已然转过了身去。
涟止眼下已然面对着苏烟,他白皙光洁的下巴上红艳的薄唇轻启:“夫人,行礼罢。”
行礼?行甚的礼?这里没有高堂,没有牌位,拜什么?又行什么礼?
可不过一瞬息之间,苏烟便听见,旁侧的喜娘开口道:“一拜,日!”
涟止双手平举,宽大的袖袍顺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的滑下,这是苏烟所见过的,他露在血红色斗篷之外最多的一次。涟止的皮肤,当真白皙到任何一点的尘杂都无有,光洁到可以让世上所有的女子渴求。
苏烟看的愣了,甚至在心中思索着,涟止的模样,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子。
“夫人?”涟止又唤了声。他甚都未说,就那么唤了她一声,下一息苏烟就惊觉,这声音就好似渗透进了她的心中,她的双手不自觉的就随着涟止的动作,亦是平举了起来,向下一拜。
喜娘笑了,又甚是喜庆的开口道:“二拜,月!”
涟止转身,又平举了双手,就对着那红衣小娃娃所站的方向。
涟止就恍若没看见那气的七窍生烟的红衣小娃娃,薄唇抿起不以为然的勾了勾,手上动作不停,拜了下去。
苏烟拜下去的瞬间,瞧见那红衣小娃娃这下更是生气了,双脚在地上跺了几下,“嗖”的一声,只留下了一道红影,再不见踪迹。
喜娘又开口了:“三拜,卿!”
涟止转了身子,面朝着苏烟。苏烟亦是面对着涟止,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之涟止的薄唇动了动,从之中传出的是冰冷无比却又能在一瞬间固住苏烟心室之声:“吾有三爱,日、月、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好似让苏烟在这一息之间便相信了,眼前的涟止,她从不曾见过的涟止,会如同这日日月月一般与她朝朝暮暮。
只是这一刻苏烟不知,在日后的漫长岁月之中,涟止穿破了层层谎言,越过了桩桩惊悚,隐忍过难以言诉的悲凉,带着命中注定的真相,真真切切的做到了这句话。
“礼成!”喜娘又乐呵呵的道,两字便唤的苏烟回了神。
礼成了,她苏烟当真嫁给了涟止,嫁给了一个阴鬼。
那么到此,便该梦醒了罢?苏烟心中想着,慌忙闭上眼眸,用皓齿紧咬着舌尖,随之一阵钻心的疼痛便布满了整个身子。她心中一喜,这般若是她张开眼睛来,是否就回的到尘世?是否就不用再在这梦境之中纠缠?
这般想着,苏烟便张开眼睛,可原以为会如同往常所见的黑暗却是并未出现,眼前之景,竟然还是那身着甚为宽大的血红色连帽斗篷的涟止,而方才那喜娘,也已然退下了。
怎会如此?苏烟轻轻摇摇头,这分明是梦境之中才对,为何她咬了舌尖,有无比真实的痛觉之后,再睁眼却还是闭目之前之景?
不该如此的。
苏烟又闭上了眼睛,这次不仅是用牙齿咬着舌尖,就连纤细的手指都抠进手掌之中,都说手上的痛觉乃是最激烈的,这会她亦是觉得比方才还要更痛上几分了。苏烟在心中轻念着:“快醒来,快醒来。”而后才轻颤了眼睑,张开了眼睛来。
张开眼睛的瞬间,苏烟脚踝一软,向后虚退一步……眼前之景,竟还是喜堂!
她到底是醒不过来,还是这梦境亦是真实?她为何有那般真切的痛觉?
……等等,苏烟在心中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着,上一次她初见涟止,是如何从梦中醒来的。
那一次,是涟止的手握在那血红色的帽缘之上,问她是不是想要看看他的真颜之时,她便惊骇醒来了。
那么此番……她是否是只要再掀一掀涟止的帽缘便可醒了去?苏烟柔荑颤抖着,缓缓向涟止的血红色帽缘探去,不管这个方法对不对,她都只能试上一试了。
涟止并不动作,可苏烟的手指连那血红色的帽缘愈是近,她便抖的愈发厉害了去。要翻看一个阴鬼的真颜,谁能不怕?可眼下她没得选,她更害怕她会在这地方再也醒不过来。
苏烟的手指,此时已然握住了涟止的帽缘,她只觉得他低垂的下巴上扬了分毫,就好似有冷冽目光顺着那血红色斗篷望进了她的心底。可事已做到此,再回头已然来不及了……苏烟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手指使力上翻,欲掀开涟止的帽缘。
然下一息,极为冰冷的触感便握上苏烟的手腕,涟止的手并不使力,可却叫她觉得,哪怕再动分毫都是妄谈。
随之传来的,是涟止那比手指的冰冷还要再冷上几分的声音:“夫人欲见?”
苏烟心底一凉,她分明摸上了涟止的帽缘,却还是没醒来,而让她更凉的,乃是涟止道:“便使夫人见。”
苏烟又是觉得脚底一轻,下意识的尖叫出声,可一声尖叫都还未到头,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忽而放松了去,却与床榻的柔软之感不同,这乃是一片虚无。
她的身下,此时此刻甚也无有,可是她却是只觉舒适异常,甚至有气流拖着她,随着她的动作波动着。
“此生惟吾妻乃可掀吾衣帘,看吾真颜。”
随着这句话,涟止抬手,饶是一挥,那血红色连帽斗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乃是半开露着胸膛的血红衣袍,腰际由一条腰链微微系着,若是仔细看,那腰链是由一种动物的鳞片串成的,鳞片同样血红色,宛若扇形,一边圆润,一头尖锐。
苏烟在这一瞬息间,目光忽而就定在涟止腰际的鳞片之上,不敢向上分毫,她曾想过许多次,想涟止的真颜到底是什么模样,可下一息,她竟是连抬眼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
涟止的身子并未停滞几息,而是向苏烟走了过去,苏烟就看着那血红色的开叉长袍随着涟止每次抬脚向旁侧滑落,露出精壮的小腿,上面肌肉紧绷的弧线显得很是好看。
转瞬间涟止便已然站在了苏烟旁侧,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逼她抬眼与他对视。
涟止的容貌便就那么清晰的落入她的眼眸:一对斜向上挑的剑眉,眉头乃是纯黑之色,可越向眉尾而去,便越偏向丹砂之色,到了眉尾之处,已全数变为了丹砂色;而他一对剑眉间,有宛若秋毫笔描出一道精细红痕,位置就正映着似秀峰一般的光洁鼻梁,顺着鼻梁向上望两侧,乃是一双桃花眼,眼尾上翘,越到眼尾处睫毛便越是浓密,且带着似有若无晕开的朱砂;而不仅如此,就连同他的眼眸之中,瞳孔都是似红中染黑,又似黑中点红,望着这本是不笑也该有三分情的眼眸,苏烟察觉到的只有深深地桎梏,无法逃离的深渊,与侵肌刺骨的寒冷。
涟止垂目望向苏烟,散着的青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耳侧垂落,半遮半掩着他红艳却又至薄无比的唇,那薄唇轻轻一碰,便有声传出:“夫人可满意?”
涟止的手又迎着她的体位轻轻按在她的肩头,这下,苏烟再动不得分毫,一息之间她只觉从未有过的恐惧弥漫心室,那是不同于对鬼物的恐惧,更多的,乃是对于眼下要发生之事的畏惧。
如若这当真是涟止要娶她,那么眼下随之要发生的,便是……洞房花烛。
她又怎可能愿意失身于此?可纵使苏烟不愿,她眼下却反抗不得,只剩下心中一寸寸的撕扯,和早已被冷汗浸湿忍不住战栗的身子。
涟止剑眉一蹙,有些不悦的开口道:“汝惧吾?”
苏烟下意识的便点了头,随之就看到涟止的眼神又冷上了几分,又说了起初相见之时,他说的那句话:“汝知吾最厌人欺?”
苏烟心中知晓涟止指的是什么,他指的依旧是那夜晚她脱口而出的那句怪罪他多日不在之言,是了,就是那句话了,涟止当真了,真的娶了她。而在这一切之后,她又露出了惊恐之意……这便就是在骗他了。
可……苏烟是当真怕,怕到就算眼下知晓不能再继续惹恼涟止,她还是止不住的战栗。
果真,涟止眼中的阴冷之色随着苏烟每一次颤抖逐渐转为怒色,他松了按在苏烟肩头的手,起了身子,上挑的桃花眼微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人若是怕极了,总是会被逼出一些寻常做不出的事情来,就好比说此时,苏烟竟然是趁着涟止微微起身的空当,伸手退了一把。涟止似也是并未想到,便微微后错了身子,而苏烟就趁此蹿下了那甚也瞧不出却又松软若床榻一般的虚无。
且说苏烟起了身子便不顾一切的向外跑去,只想逃离此处,再未回一次头,亦是没有看见涟止丹砂色的眉尾轻挑,而旁侧一味隐了身形的奴仆现了身轻道:“主上,就这样让新夫人离去,恐怕……”
涟止勾了勾唇角,那是不知何意的笑,几息后待唇边笑意敛去,才有清冷语音传出:“她欲去则由之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