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胸膛之上,是行行温热的泪顺着敞开的领口流入,涟止竟是觉得,他冰冷千年的胸膛,竟是有一股热流流过。
虽说那感觉不过一息之间,却已是叫涟止颇感意外。
涟止的薄唇抿了抿,只道:“勿惧,在此汝为安之。”
苏烟依旧泪水不止,就好似这些日子她早已撑到了极限。就算眼下听涟止如此说,仍是止不住泗流的泪水。
涟止心中自是知晓苏烟心中恐惧,又是因着冥婚借阳之事多多少少有些内疚,便微微叹息,总归再如何说去,也是他将苏烟拖下了水。苏烟自然不知涟止所想,更是不知即使涟止对她一向冰冷,话都不肯多说一字,可却已是涟止这千年以来,所能给的尽数的耐心与温柔。
涟止手掌微抬复又轻落,一遍遍的落在苏烟的背部,就如同哄着闹觉的小儿一般,然下一息,他的手指却微微一滞。
但很快,涟止便开口道:“夫人,你且先归去。”
苏烟愕然,眼角的泪都止了,不知涟止为何忽而这般说,却又在顷刻之间被涟止手掌一推,已然没了意识。
涟止方才如此一动作,是将苏烟送回了阳届,随之他又道:“进来罢。”
是时从房外传来些许脚步声,子千走了进来,道:“主上。”
“恩。”涟止道:“九龙铃可安之?”
眼下确实诸事颇多,且无比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将苏烟那般一推便送回阳届,要知道眼下的苏府之中,恐怕是有她受的了。
子千点了点头,道:“九龙铃已然安放在玄楼之中了,只是眼下出了件小事儿,我觉得要报给主上知晓的。那事儿虽小,但若是细想来,恐有端倪。”
“何事?”涟止起了身,向前走了数步,随着他的动作,血红色长袍垂了下来,遮去他线条极好的长腿,“且道来。”
“是关于上一次,那在苏……”子千本是想说苏烟,却在出口之时一顿,改口道:“是关于那在夫人家妹房中想要借尸还魂的小鬼。”
“不过一介小鬼耳耳,非已告汝与之一日之阳也,尚有何事?”涟止语气冷冽又带些许不悦,似乎是因着不过如此小事便饶了他而多少不悦。
子千也知晓方才是涟止与苏烟同在房中的,他着实是打扰了,若是没有什么大事,涟止自然不悦。只是眼下,确实是有那么一桩必须告知之事:“主上,我确实应主上所言,与黑白无良通融后许江郎之妻一日之阳,由她去生前家园了断心愿。黑白无常应允后在她身上留下三分阳气,使她可在阳届以人身现身,时日为一日,之后便收回她的魂魄。”
涟止不语,红瞳凝聚,子千便知晓他是在听,便继续道:“一日之期早已到了,可江郎之妻的魂魄,却是并未如约被收。黑白无常方才过来问了,只道不知这是不是主上之意。”
“此事非吾之手,汝宜知。”涟止道。
涟止向来不会管这些闲事,若不是那事涉及到苏烟,且说江夫人一介小鬼,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这一点,子千心中自然是明白,同样亦是如此回复黑白无常的。而彼时黑白无常的反应,才叫子千觉得,必须要尽快告知涟止知晓。
“主上,我自然知晓您不会去插手,只是听黑白无常说,就连同江郎的魂魄都不曾见,亦并未被收录,但却也不曾消散于人世间,而是平白无故的无影无踪。”子千道:“我一听便觉此时有疑,便追问了一两句,却得知最近像这般情况不止这两例,而是连连发生!”
子千的声色说到此处之时已然发了急:“主上,此事若是细思,恐怕当真有端倪!”
涟止眼眸一眯,身形忽而一闪,地上只剩一团血红色之烟,而他人已至子千身侧,道:“岂有人收魂?”
子千知晓涟止与他心中担忧之点想到了一处,便是点点头,道:“还望主上尽早定夺。”
子千之言并未指出要涟止定夺何事,可是单从涟止冷了下去的眼波中便是可知,他只怕是想起了那千年前三界的动荡。
犹记天君届时诞下九子。
长子囚业,次子霞吡,三子嘲风,四子菩落,五子俊逆,六子霸世,七子澧潮,九子沧溟。
囚业与霞吡喜乐,常绕于琴头;嘲风喜远望,常守于天门;菩落生来心肠慈悲,普度众生;俊逆胆小,受击大声吼叫,龙鸣声远扬三界;霸世生来喜静好坐,偏爱烟火,常在人界燃放烟火之时绕于九霄;澧潮天生神力,喜负重
沧溟却生来嗜杀喜斗,好配刀环,剑柄吞口,好险又心境极高。
人间的帝王之家尚且对子孙留有防备之心,更何况是权力凌驾三界的天君,遂自从沧溟出生以来,便是格外不讨天君喜爱,天君对于他,总带有一丝防备之心。可天君越是对他防备,沧溟便越是优秀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本是末生,却是小小年纪便在九子之中难寻敌手。
若是一直如此兴许天君也会对沧溟改观,可在千年前,沧溟却是被生性胆小的俊逆指认他与青丘一位不入流的千面狐有染,甚至修习了不入流的邪门歪束,天君许是真的气恼了,又许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下手的由头,一举大义灭亲,将沧溟散魂与天地之间。
沧溟是天君之子,是天地所孕育出的神明,纵使这般被天君散魂,仍是有一缕似咒怨一般的魂魄以强大的神泽得以存留,甚至卷走了九龙铃之上属于自己的铃铛。
咒怨入了地府,之上依旧残存的神泽犹在,自然吸引了三界之中无以数记的冤魂恶鬼,届时,沧溟便以三界之中最为黑暗之态重生,杀回天门,搅乱众生,只为抱当时之仇。
当时之事早已悠久,眼下不提也罢,只是若没有那时反水的沧溟,便不会有陨落的天君九子,亦不会有真身被封印,只剩魂魄游荡在地府之中的涟止。
“沧溟……”涟止哑了声音,除了冷冽以外,似是有几分深深的敌意在。
子千的神色在那假面之下瞧不出来,但见他点了点头,郑重开口道:“主上同我想的一样,我亦认为,此乃沧溟手笔。”
子千显然没有涟止那般淡然,他好似已然乱了阵脚,慌忙的不知如何才好,见涟止并未立刻回应他,便又是道:“还望主上早早定夺!”
子千纵然慌乱,涟止却是没能给上他一个安心的回答,他这才抬起头去,却只见涟止方才身处之地已然无人,地上空留一缕血红色烟影。
“……主上?”
而若是说起苏烟这边,确实是与涟止在送她回来之时心中想的一般模样,虽说涟止生而为神,却亦是将人间府邸中事前后看的透彻,眼下苏烟便正是经历着他彼时心中想的那般不甚好受之境。
苏烟是凭空出现在秋波阁之中的,就好似是屋顶上空忽而出现了一个破口,她突然被谁扔了进来。
彼时房中几息的静若无人,苏烟心中险些要当成是房中真无人了去,然方才如此想着,便听一道尖锐无比的女声道:“来人啊!抓了这妖女,是这妖女将本小姐的三妹妹害成了这般模样!”
这说话的乃是很久都未曾听见的那从小便与苏烟万分过不去的苏良运嫡出长女苏瑶无疑。
随之传来的乃是林芷更为尖锐的声音:“你们都愣着作甚!烟姐儿害了曼儿,她害了曼儿后出逃,全家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她的踪迹,要知道她可是瞎子,一个瞎子跑的所有人都找不到,眼下又忽而出现在此处神不知鬼不觉,不是妖女又是什么?!”
林芷平日对苏曼亦是不喜,可一涉及到苏烟的问题,倒是虚情假意的唤苏曼为“曼儿”了。
从苏烟出现在秋波阁中便一直能听到灵儿的啼哭声,只是被苏瑶与林芷尖锐的声音遮的也听不清楚了,这会子倒听的是清楚,只听灵儿哭着絮语:“小姐,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那一日灵儿端着饭菜进入房中,却只见一片狼藉,是打斗的痕迹……曼儿小姐瘫倒在床榻边缘受了伤,额上还出了血……”她哭的几乎失声:“灵儿找您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便惊动了老爷夫人,再接着您就凭空出现在了房中……小姐……小姐啊……”
灵儿说着便是泪水不止。
苏烟这听来听去,已是对眼下的情景了然于胸。先说灵儿所言,她苏烟彼时被涟止带回了阴界,所以才会消失在秋波阁之中,而苏曼受伤,则是那女恶鬼所害,再接着涟止那一推,便又将她送回了阳届,她才会凭空的出现在秋波阁之中;而说起灵儿,只怕她眼下正被人架着身子动弹不得,不然以她的性子只怕早已冲上来抱着苏烟了。
再说苏瑶与林芷,自然就是在听说苏烟与苏曼出了事,便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暗喜心态来到秋波阁,最好再伸手搅搅水,把苏烟说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借苏曼的角度将她除之,以解心中多年的愤恨。
而苏曼,恐怕此刻是头缠绷带,在拂晓院之中疗养,而其娘亲夏沐雪,定然是泪水涟涟的守在她的身侧,不然方才又怎会未听她所说只言片语。
苏烟心中正是想着,就又听一道男声叹气道:“还愣着作甚……先将烟姐儿抓了审问罢……”
这声音,乃是苏烟那所谓的父亲苏良运的声音。闻言苏烟心中冷笑,那苏良运还当真沉得住气,这般久都不曾开口,她双目盲,都要当成如此大事他也不在场了,可他开口了,竟然是下令要奴仆将她收押了去。苏良运的声音尤待着一种无可奈何,呵,倒是将这父女间的惺惺不舍演的生动。
随着声音苏烟能够想象的出苏瑶脸上得意的表情与林芷面上的趾高气昂,以及苏良运垂目摇头连连叹气和灵儿被两个奴仆架着臂膀不住落泪的模样来,随之便感到有奴仆从她四周涌上来,架起了她的臂膀。原本那奴仆还在心中多少有些不敢,这下就连家主苏良运都开口说了,那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了,他们下手的力道,并不轻,苏烟纤细的胳膊被大力的一扭,轻声呼痛。
眼下,已是死局,那些事情,苏烟没法子解释。
就在这时,从门外忽入一名婢女,身子一福便道:“老爷,府门门生来报,有一位得道高人到访,称府邸有妖崇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