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从喜房之中跑出,一路上可为跌跌撞撞,来时未曾看见的府邸之况,此时清晰无比的一寸寸映入她的眼帘。
而说也很是奇怪,这府邸之景与她心中想的,全数不同,她甚至并未看到分毫的魑魅魍魉之物,而相反的这里倒似是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连同其中的长廊都极为雅致,廊柱之上纹路都不似凡物,那纹路之形,竟是叫苏烟没法子形容;而此时在长廊之上不住奔走,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旁侧的亭台楼榭同样精美异常,却是不同于她记忆之中的那些楼阁,不管是在常住的分家府邸,还是偶尔才有机会一去的总家府邸,都没有任何一个楼阁可以和眼下所见的其一媲美;这乃是极为夸张的布局,甚至让人想象不出那楼阁到底要如何才能立于地面,可眼下那些亭台楼榭,就好生生的立在眼前,却又让人挑不出任何不妥,就好似没有比这还要更为与府邸小湖花草之景更为贴合之地。
抛开这些不谈,府邸之中的来往奴仆,都如同常人一般,乃是秩序俨然的模样,这一切都与苏烟起初想的不一样,而这些奴仆,在途径苏烟身侧之时,也只是微鞠了身子,一言不发,随之便走了。
苏烟就这般一路无人相阻相拦的直达府邸大门,这门上依旧挂着涟止为了娶她而布置的红绸,她的脚步一顿,不知道若是从这里出去会身处何地,又该去往何处,如何才能回到来时之地。
只是这一切只是在苏烟脑中过来一个来回,却是未能阻了她的脚步。下一息,苏烟便是踏出了府邸大门,不顾一切的向前跑去。此时苏烟才发觉越是离神君府远,周围便是越发黑暗了,一直到最后,四周全黑,甚至叫她说不上到底是因着太黑还是因着她的双目又如同常日一般盲了去。
一有了这个想法,苏烟瞬息间便觉得身形已然立不稳了,且四周有何物不住的蹭过她的身子,带着刺骨阴冷,以及那阵阵哀嚎。
那……定然是无以数记的阴鬼无疑,而此地……此地才当真是她心中起初一直想的那般魑魅魍魉之地。
就是这一个瞬息之间,苏烟忽而有些后悔,后悔她如此荒唐的跑出了方才的神君府,若是未曾离去,至少她的性命无忧,绝不会似眼下一般,可能下一息就丢了命魂。
苏烟浑身是时一软,却又逼着自己不要摔落在地,咬了咬牙,握紧了双拳,深呼几口气,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而随着那奔跑的动作,脚踝之上的红线铃铛亦就不住的摇晃起来,叮叮当当的让苏烟觉得,这恐怖之地,不只她一个活物,至少……至少,至少还有一个铃铛,是属于她的,是她从来时的尘世带来的。
苏烟心中慌乱只顾奔跑,尤不自知自从她开始奔跑让铃铛响起之时身侧便再未有阴鬼之物沾身了。
一直到跑到再也跑不动了去,苏烟弯下腰喘气,却随着垂目的动作忽而察觉到四周亮了起来,前方阴风浮动,有黑色袍摆随阴风翻飞,逼着她抬起了头。
先入目的,乃是一个同涟止总身着的那血红色连帽斗篷一般的衣袍,只是不同于血红色,乃是漆黑之色罢了。而更为不同的则是,这眼前的漆黑色斗篷之中,是当真无人!有的,就只有一团四处流转的黑气。
而越过这团帔着乌黑色斗篷的黑气,周围之景,叫苏烟再也撑不住,破口尖叫!在这周围,乃是一具具赤.裸着身子的人,说是人,却皆已然算不得是完整的人,他们正被鬼差模样的人在背后拿着荆条狠狠的抽打,背部血肉翻的不像样子,有的则是由粗实生着锈的铁链串着舌头,在地上跪着拖行,更有被这铁链扯着舌头连带肠子都被拽出体外之人,跌坐在地上,手中却还捧着自己的场子把玩,就好似早已不知疼痛亦早已死了去。
除此之外,在苏烟目之所及之中,全部被红莲业火圈围着。
“……啊!”苏烟再也忍耐不了,尖叫声冲破喉咙且不停歇,心中此刻才明了,她此时正处之地,乃是地狱无疑,她只怪自己没有想到这一层贸然跑出神君府,从前她便早早知晓涟止是鬼,却怎的就未曾想到涟止的府邸就在地狱之中?
而让苏烟更恐慌上几分的乃是眼前这一团黑烟竟是开口说话了,若不是亲身经历着,只怕无人能知其恐怖,一团黑气竟能开口说话,这骇然不比身后那业火地狱轻了几分。
那团黑烟似乎是弯了腰,那黑色的连帽斗篷都下坠几寸,苏烟只觉她脚踝处一冷:“涟止之铃?”
这声音乃是男声,却不同于涟止那般清冷,不同于封玄奕的邪魅,那是不知从何方传来的声音,在开口那一瞬间便将苏烟浑身各处穿透了去,却又浑浊不已。
苏烟一句话都说不出,上下牙齿不住磕碰,双唇颤抖。
那黑烟又说话了:“你乃何人?涟止竟将铃皆与你,他诚然舍得。”
苏烟说不出话,只剩下不住的摇头,不住的向后踉跄。而那黑烟之物很显然没打算放过苏烟,他随着苏烟向后踉跄的脚步向前不住的飘着,紧跟不舍。
他的黑色袖袍忽而扬起,苏烟的身子就再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飘了过来。不时那内有黑烟的黑袍绕着苏烟飘了一圈,又道:“不过一介凡人罢了。”而后他不再飘荡,就将那浑浊之气吐在她的耳畔:“有趣。”
这黑袍之中黑烟之言,苏烟乃是半句都听不大懂的,亦是没有什么心绪去思索,她的心中早已是一旁空白,就眼睁睁的瞧着,那黑袍又一次扬了袖袍直直的向她探来。
也就是这一息之间,只见一道红影闪过,在苏烟眼前那么一挥,那黑袍之中的黑烟便向后飘行了数米。
又是几息之后苏烟才反应了过来,来人是涟止。而此时站在她身前的,又是那一身血红色的连帽斗篷。
心中忽而便忆起涟止在喜房之中所言:此生惟吾妻乃可掀吾衣帘,看吾真颜。涟止说过的话,原来是真言,他当真不曾在旁人面前露过分毫真颜。
那黑袍之中的黑烟“咯咯”的冷笑了几声,又道:“涟止你此番,倒叫本君愈奇矣。”他的声音似是又污浊了几分:“其谁?”
涟止挡在苏烟身前的身子未曾移开半分,冷声道:“沧溟,吾之事,与汝无干。”
是时涟止指尖泛起红光,在手指轻微一划,血色晕染开来,那血光一现,苏烟只觉她的身子猛然一颤,宛若撑不住了一般。而此时她自然不知晓,涟止的血,在远古之时,是封疆所用之圣物。
那血随着涟止袖袍的飞扬,在空中勾画出一个“止”字来。
而随之那字勾画完成,就宛若有了神智一般,向苏烟袭来,下一息印在她的额头,又渐渐消散与额间。
沧溟又是笑了笑,道:“定身契?你的血签了这契,这凡人便离不开你方圆十米之境,而对你亦是限制。涟止,为一介凡人,值否?”
“值否,吾说了算。”
苏烟虽是弄不懂,可涟止说的话,却依旧是一字一句的传入她的耳侧,在她的心中一遍一遍的环绕。从小到大,父亲不疼,嫡母嫡姐不断的欺压,从未有人能够站在她的身前。而涟止,虽说是阴鬼之物,但至少,眼下他好似带着至高无上与不可侵犯,宛若神祉一般,护她与身后。
苏烟说不出心中作何感想,却只有心跳突突的跳了几下。
可下一息,苏烟便看到那团黑烟出手袭来,涟止提袖一挥相抵,一时间黑红之影交错,动作快的看不清楚,招式已过几重。
说时迟那时快,一小缕黑影顺着沧溟的黑袍之中滑出,在滑出的瞬间,便化为面目狰狞发青的鬼怪,紧抓住苏烟的手腕。苏烟一惊,侧目望去,只见她的手腕之上,已然出现一个血印。
“你要……干什么?!”苏烟颤抖,带着骇然,到最后的声音已是尖锐。
涟止闻声回头,伸手向苏烟探去,下一息却只见那由一团黑气幻化而成的阴鬼拉着苏烟向后移去。而与此同时,沧溟黑袖袍之中一团黑气向涟止面门袭去。
涟止血红色的斗篷后仰了寸许,足尖轻点,向后移去。他移,拖着苏烟的阴鬼就亦是往后移,如此,涟止与苏烟之间的距离,依旧是不出十米。
沧溟黑袍之内的黑烟些许波动,而后竟是抬起了一侧的另一个袖袍,一缩又一推,未伤涟止,却是便苏烟推去,只这一下,她的身子就瞬移了许多米。
此时,涟止与苏烟之间的距离,已过十米。
涟止的血红色斗篷忽而一滞,隐在帽子之内的剑眉一蹙,双唇紧抿,是时一手后掷,一道宛若丝线一般的红光向苏烟袭去,轻柔的缠绕在她的纤腰,将她向身侧引来。另一边手掌虚抬,一片宛若在喜房之内他腰际之上那血红鳞片一般的东西出现在涟止双指之间,他向前一掷,那片红鳞便在沧溟的黑烟之上一划,硬生生将那黑烟分割成了两半。
沧溟黑袍停顿几息,又是甩了甩袖袍,桎梏着苏烟的那阴鬼便不见了踪影。是时他还道:“你竟这般当真,无趣。”
涟止轻笑,亦不再多缠,而此时,苏烟亦已至他身侧,涟止身形一闪,此地再不留他与她的身影。
冥冥之中,似是有清冷之言传出:“汝何处不满,说来就是。后勿说行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