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片让苏烟最为厌烦的黑暗,可那黑暗消散的却是很快,短暂的黑暗之后,很快便就是一片清明,有光正从她的眼睑一点点的流入。冥冥之中苏烟的意识也在逐步恢复着,她很快便知晓了,她是回到阳界了,而方才,那小东西要她快快醒来,还说那般可以帮涟止……
想到此处,苏烟不顾一切的张开了眼帘,又被那刺目的日光刺的合上了眼睑,过了几息才又轻轻睁开。
张开眼睛来,便见竹青色衣角背对着自己,正对着一名医者模样的人攀谈着,他们声音很小,似乎是怕惹了床榻之上的苏烟一般,可苏烟耳力极佳,若是仔细去听,也是能够听到的。
只听那是一道清冷的声音,在他开口的那一瞬,苏烟便是听出了,那是顾寻的声音。
顾寻道:“医者,她身子可何处有异?”
又听那医者道:“万幸万幸,亏得是你当时反应快,跃身而起,接住了小夫人的身子,又扯过一旁红色的喜绸减了下落速度,这才保全了你们二人啊!”
那医者很显然是将苏烟当作顾寻的夫人了,方才称呼的,乃是“小夫人”,可是苏烟却是未曾听见顾寻作何解释。虽说那医者唤错了称呼,可他方才所言,却是叫苏烟听出了许多。
譬如说,为何她未曾身死,是因着有人在半空中接住了她;而再说,便是当时那让她一暖的拥抱,并非涟止,而是顾寻;其实当时太过慌乱,若是细想便可知,涟止身上一味冰冷,又哪里会有温热的温度?而那让她误认为是涟止的鲜红颜色,想必是顾寻为了给下坠的二人减速,而扯过的那当时路过钟楼的娶亲队伍而留下的红绸罢。
不是涟止……苏烟心中竟是没来由的一阵难受,她当真已然有近半年都未曾见过涟止了。
苏烟可以看见,顾寻的左手上缠绕着一段绷带,想必就是那为了救她之时扯过红绸被勒出的伤,要知道二人的身量再加上下坠的速度,那也是不容小觑的。苏烟本是想要关心,可却是又不能让他知晓她能够看得见,便只是在心中兀自感谢了几番,顾寻此人,对她苏烟当真是极好的。
只是接下来,便又听那医者道:“虽说身子没留下什么伤,但日后可是要注意了,这小夫人腹中,已然怀了骨肉了,平日里可要注意调养啊……”
医者的话,苏烟自然是听到了的,心中也就想起了方才在宛若仙境之地所见的那男娃娃,醒来后的苏烟半信半疑不知他真假,却又在此时听到了医者亲口说出自己有孕的消息。
苏烟一激动,便也顾不得那般多了,要知道若是这医者所言是真,那么这孩子,便是她与涟止的,而涟止……涟止……就算眼下她不说,也不能再骗自己涟止对她不重要了……这般情景之下,苏烟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我身怀有孕?”
顾寻与医者本是以为苏烟暂时醒不过来的,所以这苏烟猛然一开口说话,倒是将二人吓了一跳,顾寻尚且好些,那医者吓得险些要从地上窜起来了!
顾寻定了几息,提步走至苏烟的床榻边缘,坐了下来,扶住了苏烟的肩头,道:“烟儿,你醒来了。”
其实若说是苏烟有孕,那顾寻是如何都不信的,所以眼下苏烟这激动的反应,顾寻也自然而然就将这当作是闺阁之女不肯相信的反应了。如此,顾寻便是回过了头,望向了医者,冷声道:“你可确定?”
且说那医者方才就是被猛然吓了一跳,而此时顾寻又出声冰冷质问,这一问,问的他更是害怕了。方才,那医者确实是在苏烟身上探得了滑脉的,只是那脉象看似却不像是将将有孕,而是已有五月之久了,也就是这一点上最解释不通了,要知道苏烟眼下看来,腹部乃是平坦的很,哪里有五月之腹的模样来?
没有肚子,可是那脉象又断然不会骗人,那医者本就是不知如何情况,这般被苏烟和顾寻一吓,心智也乱了,半晌才哆哆嗦嗦的道:“是,是怀孕了,已有五月了……不……不……没怀孕,没怀孕……不,怀孕了,怀孕了……”
那医者来来回回的变换了好几次说法,这惹得顾寻冷笑,道:“五月之腹?简直痴人说梦。你且先回去罢!”
那医者听完,便是急匆匆的退下了。
而医者这话,在苏烟耳中听的,却是另一种意思,若是已有五月了……那眼下正值年下,距离七月,可不就是五个月整了?那医者说的,是没有错的。苏烟想到此,不自觉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难以置信自己腹中竟真的是有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且那小生命,是她与涟止共同孕育的。
那么她以后定然是会好生生的吃饭,好生生的养育着这涟止给她的孩儿……
顾寻见苏烟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以为她还在为那医者方才所言心下过意不去,便笑着轻道:“医者的话也不可全信,方才那话全是胡诌罢了,烟儿不必往心中去。”
苏烟心中自然是知晓那医者所言尽数是真,可是她又无法说出口,就像她双目已复明之事,她也不能说出口是一样的。静默了几息,苏烟才道:“恩……我不会当真的。”
顾寻又一笑,道:“不会当真那便好了,只是你如何便爬上了钟楼?若非今日路上有娶亲队伍经过,热闹引得我出画骨楼去看,我又怎能将你救下?此事,当真是想来后怕。”
这一点上,苏烟当真无法解释,亦不愿去解释,静默了半晌,只撇过了头去,轻道:“顾老板,画骨楼中可有吃食?我已然饿了。”
顾寻闻言一愣,心中想着苏烟定然是不愿回忆那事,又许是不愿想起其后牵连的事,但总归眼下诸事已过,她也尚且安好,其余的,便就不问也罢。于是开口又是换作了只对她才有的笑意:“怎么到了现下,还唤我顾老板?”
苏烟不语。
顾寻也不予她为难,开口道:“那烟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下去准备。”
苏烟想起了她腹中那小东西曾说的,是她不好生生吃饭饿着他了才叫他一直长不大的,再加上方才那医者之言,确实是证明了她腹中有那小东西的存在,便也不与顾寻客气,开口道:“我想吃些好的,天也冷,想用一些碧螺虾仁煨成的汤。”
苏烟这话当真没有顾寻客气,顾寻倒也偏偏就喜欢苏烟不与他客气,便道了句叫苏烟暂且等着,便转身出了厢房,下去准备了。
**********
“咕!”小怜的肚子叫了,她此时,已然是又冷又饿。小怜离开苏府已然有五月了,当初只因着那场离奇的火事毅然决然的要离开苏府,甚至连工钱都不要的逃离苏府,投奔了她所言的那在城北姜家烟火铺子作奴婢的友人。她那友人名唤水光,在江家烟火铺子出了事以后,也就不再在那里做工了,于是小怜与水光,二人便到了另外一家小户之中作奴婢。
水光胆子大些,喜欢偷偷摸摸,而小怜则是在苏府待过,自然受不了小户的待遇,便总是怂恿着水光去偷府邸之中的值钱玩意。后来的下场无非是,水光被打死丢了出去,小怜则是净身被赶了出去。之后的月余,小怜过的愈发落魄,到了眼下,已然是没有饭吃了,只怕她若是不吃饭,这饥饿加上严寒,她定然是要撑不过年下了。
正是这般想着,小怜忽见面前被谁人递过来了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自然是甚也不顾连是谁人都不看便伸手想要夺过那肉包子来,可就在她伸手要拿过来之时,只见那握着肉包子的手向后一缩,叫她扑了个空。
小怜这才想着抬起头来,只见面前是一个肩头帔着白色绒边的黑袍,虽是没有下雪,却仍是带着一个挡雪所用的黑纱箬笠之人,从身段上来看,当是个男子无疑。
那男子开口道:“怎么,不问问我的要求,便敢吃我给的包子?”
小怜双眸都亮起了,这一听便是说这包子就是给她吃的,就甚也不顾了,双手向前一伸,抢过了那热腾腾的肉包子,甚也不顾的向口中一个劲的塞着,还呜呜说道:“只要有这肉包子,什么要求都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小怜已然忘记了,眼下的她,乃是甚也无有的,除了,她这一条命。很可惜小怜已然再无有机会去想清楚了,她的口中噘着噘着便不再动作了,倒在地上的瞬间,手中还剩下的半个包子向一旁滚落,依旧冒着白腾腾的热气,而她的脸上,已然开始七窍流血了。
是时只听“咚”的一声。
而后,便是那身帔白色绒边黑袍,头带黑纱箬笠的男子转过了身去,口中轻道:“是你说的只要有这肉包子便什么都给我,那我便……收了你的魂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