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又一次推门进入苏烟房中之时,时辰已然过了一个时辰那般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白皙的皮肤隐隐的有些发青,指尖已然是发红,看样子,应当是在外面待过了一段时间。
苏烟瞧见了,却是不能问上一句,一直到顾寻将手中托盘放上了一旁的檀木小桌,走到苏烟床榻边缘,大手不经意的碰过了她的手之时,苏烟才找到了问候的由头。
因着顾寻的手,很是冰冷。
苏烟道:“你的手怎的这般冰冷?可是在外面待了很久?”
顾寻一愣,似是未曾想到苏烟会如此问候自己,便道:“能从你口中听到此言,倒真是让我颇感意外。”他说完也不等着苏烟应答,便又道:“你说想要吃碧螺虾仁煨成的汤,我便下去买了。说来实在惭愧,碧螺眼下画骨楼中着实找不出,便只得出去买了。”
苏烟闻言心中一暖,又觉得是她欠考量,给顾寻出了难题,眼下天冷至此,水面多已上冻,碧螺着实不好找寻,哪怕是去了餐馆,卖这一道菜的,也是很少。所以顾寻定然是找了许多家,才买到了这碧螺虾仁煨成的汤来,不然他的手也不会冰冷成这样子。
“顾……”苏烟本是想像往常一般唤他“顾老板”,可一想顾寻离去时还说不要她那般的见外,便改了口道:“顾寻,多谢你了。”
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在顾寻耳朵里却是受用的很,他一笑,开口道:“好了,跟我不必客气,快来吃饭罢,免得凉了去,碧螺肉一凉,腥气便出来了。”
“……好。”苏烟点了点头,被顾寻扶着下了床榻。
碧螺虾仁煨成的汤富有营养,却又偏甜,不是那般咸,苏烟吃的很是对味,也因着为腹中那小东西着想,用的很是多。
而她不知晓的是,在距离画骨楼不远之地,有两个她的老熟人正一筹莫展着。
此时在离画骨楼不远之地,范无赦与谢必安望着眼前已然身死的小怜皆是蹙了眉头。
“这怎的就是一具空空的尸身,她的魂魄呢?你该不会是弄错了罢?”一身黑衣的范无赦纳闷道。
谢必安同样是不解,隐在宽大白色袖袍之中的大手一伸,一卷汗青出现在手,他摊开来,用修长的手指拂过其上,念道:“小怜,女,年十七。生前曾在姑苏城苏府之中为奴,癸亥年十二月十五死于姑苏城城北,死因乃是吃了路人给予的毒包子。”他念完后,又道:“错不了的,魂录上就是这般写的。”
“所以呢?”范无赦道:“就算这上面一字一句的都与眼下之景对应,可最重要的一点对不上啊,她体内确实无魂。难不成眼下一个毒包子便就能将生人散去了三魂七魄?”
谢必安不与范无赦多缠,开口道:“我懒得与你抬杠,总归你应该知晓,这魂录上所记载的该收回的魂魄,就是你我的任务,完成不了,便自己想办法与阎王解释!”
谢必安这话说的范无赦自然不愿,就说方才不相缠,这眼下也必定与他相缠了:“你说的什么话,怎的就是我想办法与阎王解释了?!这难道还不是你的任务了?”只是他说着,便忽而一顿,过了几息才又道:“等等……来,再给我瞧瞧魂录,你方才说着女子生前为奴之地,我听着怎么好像是神君夫人的府邸?”
范无赦说着就接过了谢必安手中的魂录,展开了一列一列的看着,口中道:“还真的是夫人家的府邸啊……”说着他的目光又向下一滑,看见了下一个人的名字,随之便念了出来:
“柳筱筱,女,年二十。乃是江都苏府总家嫡出二公子苏杭之妻,于癸亥年十二月十五死于姑苏城城北,死因,巫蛊。”
范无赦念着,引得谢必安向他望了一眼,开口道:“苏府总家?苏杭之妻?这么看来好像这个柳筱筱与夫人也是有些关联,今日还当真是巧了……可江都距离姑苏城虽不算极远但到底也是有些距离的,她怎会死在此处?”
“这……我又如何知晓?”范无赦道:“眼下只得盼着下一个收魂收的能顺利些罢,若是一日接连丢了两魂,那若是回去当真无法与阎王说道了。”
“恩,这倒也是……”这恐怕是谢必安第一次不与范无赦呛着斗嘴了。
等什么便来什么,正在此时,一辆从江都方向驶来的马车,就正正好停在了画骨楼门前,从马车之上踩着马凳子下来的,就是谢必安与范无赦今日要收魂的正主——柳筱筱。
而在此时,苏烟与顾寻已然将那锅碧螺虾仁煨成的汤喝完了,二人都吃的饱极了,还来不及缓上一会子,便有楼中跑趟前来扣门,只道画骨楼之中来了客人。
顾寻蹙了蹙眉,只道知道了,又是回身,想先于苏烟交代一番,却见苏烟微微一笑道:“年下往往是最画骨楼最繁忙之时了,而此时,正值年下,许是有人想找鹤冉与离墨算上一卦测测来年运势也说不准呢。”
顾寻也笑了,道:“那若是来找烟儿为其描上一副丹青年下挂墙呢?”
苏烟道:“那我便为其描上一副丹青又有何不可?总归我眼下,便就在画骨楼之中。”
“好。”顾寻道,随之转身出去了。
那楼下来的客人,自然就是柳筱筱无疑了。只是今日,柳筱筱是只身前来的,不仅苏杭不在,就连同贴身婢女翠竹都未曾跟来。
顾寻看了柳筱筱一眼,道:“不知小姐前来画骨楼所为何事?描丹青还是算运势?”
“算运势。”柳筱筱的神色有些不好,她道:“听闻姑苏城画骨楼之中有个画师名唤鹤冉,能够把脉画爻,我想算算我的运势。”
顾寻点点头,道:“那便二楼请罢。”
如此,柳筱筱便直上二楼,进了鹤冉的画房之中,只见那画房不带,却皆有格调,陈设不多,满满墨香充盈其中。
在这画房之中,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白衣,男子身着黑袍,当是鹤冉与离墨无疑。鹤冉的三千青丝不拘不束,眼睛上颤着一条白色丝带,而离墨则是健全,一张脸上宛若计算过的精巧五官之中满是漠然之色,特别是他的双目,泛着灰白之色,几近透明,一眼望去,便叫柳筱筱觉得,说这男人可以通灵都不是胡诌。
定了定心神,柳筱筱走上了前去,跪坐在鹤冉面前的小木桌之前,按着传闻之中所言那般,卷了袖袍,将光洁的手腕露了出来。而本是双目盲的鹤冉,竟是宛若能看见一般,准确的将丝巾搭在了柳筱筱的手腕。
随之鹤冉另一只手执笔,在纸上画出一道线段,她在柳筱筱手腕之上摸着的手还未松开,而执笔的手不时会画上一道线段来,长长短短,歪歪直直。
不时鹤冉好似是探到了什么异样,双眉紧促起,摸着柳筱筱脉门的手忽而加重了力道,按的柳筱筱都有些发疼了,而鹤冉的另一只执笔的手,忽而加速,宛若癫狂,在纸上不断地勾画着。
鹤冉如此样子,柳筱筱都只觉恐惧,可又只能忍耐着,而就在她即将再忍不得之时,鹤冉手中的笔,停下了。
“怎……怎么了?”柳筱筱问了一句,她只觉自己此刻正在颤抖着。
“画完了。”鹤冉开口,开口的那一瞬间,又是让柳筱筱心中畏惧上一分。因着鹤冉一直未曾开口,而眼下初次开口,声音竟然是与她柳筱筱想的天差万别。
在柳筱筱眼中看来,鹤冉柔弱至极,她以为声音也该是娇滴滴之音,却不曾想鹤冉开口,声音却是呕哑嘲哳,破碎支离,阴森恐怖。
只是柳筱筱还未曾来得及害怕,便见一旁的离墨拿起了那张鹤冉所画完了的宣纸,那宣纸上就是一副画的完整的八卦图。
离墨那灰白色几近透明的眼眸在宣纸上扫过,很快便是眉宇一沉,这卦上,乃是死相卦。
此卦老阴爻反处上位,卦形为坤,性属地,西南方向有利。棋型为四上,上位为老阴。此卦的象征,无疑是非常凶险,甚至死于非命。
而本卦主旨,便就是柳筱筱在年二十之时的死亡之兆。
离墨抬起那让人看不透的双眼向柳筱筱扫视了一眼,沉声道:“你姓甚名谁?今年什么年岁?”
离墨的声音若比起鹤冉而言,还算是不那般的骇人,但同样是低沉的很,只是相比较之下,柳筱筱只觉得心中舒服了一些。可离墨手中那八卦图,对于他而言,是完全看不懂的,于是眼下,便也就不是那般相信外界传言了,更是不想告诉他她的真实姓名与年岁。
柳筱筱想了想,决定将自己的年岁加了三岁再说出,心中还想着,若是离墨能够算出她说的年龄是假的,那自己就相信她们说的是真的,再去测来年运势,因着这一段日子,她过的,都乃是极为不顺……
“我姓柳,名筱筱。”柳筱筱道:“今年年二十三。”
离墨半透明的眼眸徒然眯起,在柳筱筱的脸上扫视了一眼,冷声道:“若是小姐未曾说谎,那今日可要万分小心了。”
“为何?”柳筱筱反问道。
“依卦象上看,小姐在三年前的今日,便已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