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牧然的军队正浩浩荡荡的放弃西郊至城北的近道,改从云州城的外围兜一个大圈子赶赴将军府北面的驻扎地,整个将军府和北面驻兵的布局宛若京都的皇宫,从驻军的安排上即可看出他勃勃的野心。
在将军府内田牧然最关心的则是假山掩盖下的地下牢房,上个月西征归来才关进去的西夏统兵大元帅李鸿鹰,西夏国皇帝的次子。
田牧然道:“西风,去看看李鸿鹰,问他想通了没有?”西风领命退下,他是田牧然的左右手,冲锋陷阵时一马当先,太平日子里唯命是从,一向很沉默,除了田牧然的问话他才回答,其余时候一年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话,将军府的人甚至都没见他笑过。
不一会西风返回,他对田牧然道:“大将军,地牢里昨天关进来一个人。”
田牧然问道:“谁擅自关押犯人入地牢?”
西风道:“是菲玲小姐。”
田牧然疑惑不解:“谁得罪她了?被关的人是谁?”
西风道:“沈竹风。”
田牧然一听觉到沈竹风这名字甚是耳熟,像是在哪听过,他突然用力的猛拍脑袋道:“呀,呀,呀,这乔菲玲竟然把他关起来!”
西风第一回见到田牧然如此状态,想他南征北战胸中陈兵百万的田牧然,兵临城下指挥若定的一品大将军此刻竟然拍头醒脑。
西风问道:“将军您识得沈竹风?”
田牧然道:“不曾谋面。对了,菲玲为何将他关起来?”
西风道:“我打听到,现在全云州城的人都知道沈竹风,他杀了文彬少爷。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田牧然双手背后甜蜜的笑着说道:“你还记得西郊竹林的沈姑娘吗?”
西风思前想后不曾在西郊竹林看见什么姑娘,拦路的书生倒是见过一个,他对田牧然如此说。田牧然哈哈大笑道:“西风啊,西风,你见过世间有如此俊俏的男子吗?”
西风道:“是没见过,难道她是女扮男装?”
田牧然道:“正是。”
西风回想起那日万军之前的沈竹衣,远山如黛之下是温润的双眼,红唇轻启衬着一汪秋水,恰如竹林内走出的仙人,若他真是女子,可以想见身段款款,他想着想着入了神。他在心里重复着难道他真是女子?
田牧然道:“走,去地牢。”说着立刻起身,脚还没跨出门槛,只听外面哭喊着:“将军,你可回来了!将军你要为我做主。”乔菲玲泪眼婆娑的样子柔弱得像一块一捏就碎的豆腐,只是豆腐的颜色有点暗黄。她很想立刻就冲进田牧然怀里,借着自己的遭遇好在他怀里哭上半天,她自信她的眼泪一定融化了他的心,就像说书先生所讲的铁血柔情。
田牧然道:“菲玲你来的正好,你为什么把沈竹风关起来?”
乔菲玲立刻止住了哭:“将军,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田牧然有点嫌弃她回答他的问题太拖延时间,他有点不耐烦的问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你把他关进地牢了,地牢是你随便可以进出的吗?还有下次别到这里来,听雨楼是我休息的地方,我一向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这里走动。”
这一席话说得乔菲玲愣住,怎么此次归来的田牧然像是换了个人,他们可是皇上亲自赐婚的,她已经搬进将军府来居住有一年之久,虽说不常到听雨楼来,是碍于女孩子家的矜持,眼看婚期也近了,眼前的人对她似乎没有半点怜惜。
她尴尬的揩拭脸颊上的泪痕。
田牧然道:“我问你沈竹风犯了了什么罪?你把他关进地牢,那是关俘虏和叛徒的地方。”
“将军,文彬死了,是他杀了他。求将军替我们文彬报仇,杀他沈家满门!”
田牧然漠然的看着她:“没想到啊,乔菲玲,原来你如此狠毒。就算是他杀了你弟弟,那也是他一个人的过失,何必牵连沈氏一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再者说,文彬被杀必是事出有因,不曾问清原委就将人打入绝境,有失我将军府的风度。”
乔菲玲恐惧的向后退了半步,她品咂着田牧然的话:‘就算是’,‘你弟弟’,这样生疏的用词让她惶恐。她不是在做噩梦吧,这还是那个当着满朝文武说愿意娶她的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吗?他对她来说此刻像极了陌生人,他陌生的眼神,冷漠的言语,突然间乔菲觉得这几日来今天才更像是末日。
一路匆促的脚步声,来人对田牧然道:“大将军,将军府门外有人求见。”
田牧然道:“不见,我有要事需要处理。”
那人还不离开,他顿了顿又说道:“他递了拜帖在门房,门房不予以通传被与他随行的年轻人打成重伤,还伤了十几个家丁,此事已经惊动了老夫人,还请将军派人处理。”
田牧然冷笑道:“此人还真会挑时候,如此胆大妄为是把我将军府当成了擂台吗?他找我何事?”
那人道:“他说他是将军的故人,还请将军看在昔日供给物资的情面上让他见见儿子,恳求将军网开一面。”
田牧然道:“沈筠?”
那人道:“回将军,正是此人。”
田牧然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进正厅来好茶伺候!”田牧然心想,沈筠,沈竹衣的父亲,他未来的岳父,如今这大舅子和岳父都来了,将军府今天可真热闹,他咧嘴笑着朝地牢走去。乔菲玲像空气般跟在他身后。
没有半点声响漆黑的地牢,第一声脚步声,只有沉默的李鸿鹰听出来是田牧然来了,他居然会到这里来,想必是昨天关进来的那个人至关重要。随着脚步声渐近地牢瞬间明亮起来,密集的蜡烛在开关的控制下一个接一个点亮。
他径直走到关押沈竹风的那间道:“来人,开门。把沈兄弟请出来。”沈竹风一听要放他出去,心里道:将军府的人真是奇怪,昨日将他关进来恨得咬牙切齿,今日又客气的请他出去。他也懒得理会,如今他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杀。他反倒坦然。
乔菲玲气得圆睁着双眼道:“将军是要放了他吗?他杀了文彬?就这么放了他。”
田牧然这才看到原来她也在这里,他道:“不,不是这么放了,来人带沈公子沐浴更衣,再送他到正厅来,对了,吩咐厨房将军府今日宴请贵客!”
“贵客!!!???”乔菲玲跌坐在地上,直到众人离去灭了蜡烛,她才回过神来,将军这是怎么了,杀了文彬的人竟是他的贵客,这客贵在什么地方,不过是云州城家境优良的人家罢了,不过是多年前资助过军饷,难道这些就贵过她弟弟的命吗?难道军队对田牧然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她感到伤心,感到自己在田牧然心中无足轻重的位置。
乔菲玲此时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田牧然到底在想什么,等她知道了,一向平静的将军府不再平静。
沈竹风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十几个人垂手而立等着伺候他,他悄悄地问了离他最近的:“喂,你们将军府都这样对待死囚吗?杀头之前先百般优待。”
那人微笑着答道:“沈公子说的哪里话,您哪里是死囚,大将军已经交代您是他的贵客,小的必须尽心尽力伺候,公子请。”
沈竹风舒舒服服的泡在热水里,心想难怪田大将军拥兵百万,平息战事震慑朝野。原来将军府都将死囚作贵客。他沈竹风哪里知道,是竹林的妹妹那一次拦住田牧然的路,一句:“云州的沈宅是我家。”救了他的命,也救了沈家上下。也该念及父亲取名有方,沈氏竹风这一辈竹字为名,田牧然听见沈竹风的名字即刻想起令他动心的人儿。
沈筠之所以会为子女取这般名字,全因吴婉卿爱竹。偏他沈筠的筠字又以竹为首。
沈筠坐在正厅更是忐忑不安,上好的雨前龙井清香扑鼻,却熏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雅。想他沈筠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多年前与田牧然的匆匆一面,他只是普通的客套。今天这般的待客之道让他不能想象,将军府这是要演哪一出?
田牧然来了,人未进门礼先到。
他对沈筠道:“沈世伯,牧然有失远迎,下人怠慢之处,还望世伯海涵,狗东西还不滚出来给沈老爷赔罪。”
那门房没了方才沈筠请他通传时狗仗人势的气焰,身上带着伤一瘸一拐的走到沈筠面前跪下哀求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沈老爷大驾,求沈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吧,求您了。”
沈竹声在一旁生气的说道:“怎的不知,我们已经报了姓名。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沈筠制止道:“竹声休得无礼。”
田牧然道:“原来这位是竹声兄弟,无妨无妨,是牧然对下人管教无方。”
沈竹声诧异,叱咤风云的田大将军何时这般瞧得起他,居然与他称兄道弟起来,这倒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他一个身居内院的公子,他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沈竹声心里道:“回去他要将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娘,让娘也知道田将军对爹爹原来这般敬重,这样一来三弟的命想是保住了。还得在大哥跟前吹嘘一番,田大将军与他称兄道弟,这是何等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