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衣其实也心中忐忑,她自忖田牧然武功在她之上,将军府人多势众,若真来追她,她也逃脱费力,师傅却在这个时候偏偏不在。哥哥不知去向,沈竹语要死要活,虽说和她不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还是有手足之情,她心中沮丧。
不一忽儿沈宅两个稳沉内敛的大字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沈竹衣心道:早晨出来时,没有人知道我去了将军府,这时若要大摇大摆的进去让娘发现了又要追问。不如,还是翻墙吧。
翻墙对于她来说是小菜一碟,甚至还有些乐趣,她似乎在做一件很兴奋的事情,快活的抖擞衣襟。
沈竹衣翻墙而入,蹑手蹑脚的来到自己的屋子,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并不是住在屋内,更像是来偷东西的贼。
如是像一阵风无意将窗子吹开,她刚由窗户入内坐定,却听得一阵阵低声的啜泣。侧耳细听,声音并不在屋内,她一时新奇迅速开门:只见小雪背对着门坐在门槛上,双手抱着膝盖,头深深的埋进去,脊背因哭泣而抽动,看起来非常伤心。
小雪看上去哭得很投入,就连嘎吱一声的开门响动她都没听见。
沈竹衣问道:“小雪,你怎么哭了?”
小雪立刻抹了两把眼泪带着哭腔说:“小少爷......”
“叫我竹衣好了,不必见外。”
“我敲了半日门,无人来应,以为你不在屋内。”
“哦,我......我......”沈竹衣抓耳挠腮不知作何解释,她匆匆说道:“我睡着了,正做着一个梦,没有听见你在屋外。”
小雪忽闪着泪水打湿的睫毛问道:“小少爷做了什么好梦?”
沈竹衣后悔刚刚撒了谎,一个谎言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弥补,然后一个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沈竹衣打小就是一个不会撒谎的人,她穷尽脑汁冥想。
“我梦见哥哥了。”
不说梦的内容还好,这一说小雪立刻泪如雨下。
“哎,哎,你这是怎么着来了,我只是说梦见我哥哥,你哭那么伤心为何?”
“小少爷,如今这沈宅所有人心思都在四小姐身上,老爷和二夫人都在她身边守着,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大伙怕是都把三少爷给忘了,说好的田大将军娶了四小姐就皆大欢喜。可现在,三少爷一点音讯都没有。”
沈竹衣听她这般哭诉,也触景伤情也感动,总之眼圈有点红了。
“小雪,你不愧是翠姑的好女儿,你这般关心我哥哥,今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你就是我和哥哥的好妹妹。”她伸出手擦拭她脸颊上的泪,小雪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脖子道:“小少爷,男女有别,是小雪失礼了。”
沈竹衣叹然,心里道:差点忘了,我是一身男子装扮,怪不得小雪姑娘误会。
她讪讪的背着双手来回踱步,过了一会有些难为情的说:“小雪,你先回房去,三哥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小雪思君心切哪里肯离开,硬要拉着沈竹衣去找吴婉卿。
刚刚走出不远二人就看见吴婉卿也正向她们的方向走来。沈竹衣快步上前说道:“娘,您找我?”
“我是来与你商量你哥哥的事情。”
“娘,哥哥不在将军府。”
吴婉卿惊讶道:“你说什么?不在将军府,那他在哪里?”
“我也不知哥哥现在何处,不过可以确定他不在将军府。”从田牧然神秘无端的语气里她早已听出沈竹风此刻一定是在一个她们根本无力搜寻的地方,是啊,无力搜寻,因为根本不知道会在哪里。沈竹衣心中掂量,看来想要救出哥哥必须要从田牧然下手才是。她对吴婉卿说道:“娘放心,竹衣一定会救出哥哥。”
吴婉卿疑惑:“竹衣你怎么那么确定竹风不在将军府?”
“呃......是......是师傅去打探过特来告知于我,这不我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因为去了一趟将军府,谎话就得扎堆的从她嘴里冒出来。
“师姐?”
“是的。”
“师姐这些年都不知在忙些什么?”
“师傅她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娘无需挂碍,她老人家活得好得很。”哎,哎,哎,又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玉笛师太整日除了研药炼丹就是对着田皓而后独自长篇大论,哪里是什么出家人的清修,若不是剃了发,活生生一个终日唠叨的长舌妇人。
吴婉卿神思游荡,叹道:“你外公一辈子,一身的本事,武功还有医术。只收了大师兄和师姐两个徒弟,却一个修道,一个拜佛,统统出家。”
“可是娘,无意中听到师傅念叨他们之所以看破红尘一个为道,一个为尼,全是因为娘?”
吴婉卿的嘴角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的笑。
“因为我,我又因为谁呢?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难道又触及了母亲的伤心往事?沈竹衣赶紧转移话题道:“娘我们去看看竹语妹妹吧。”
吴婉卿也早些想去探望沈竹语,只是碍于她不想王氏觉得自己是去看热闹的才迟疑未决。往昔岁月的种种,对于王氏那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转念又想,虽然沈竹语是王氏的女儿,上一代人的恩怨又何故牵扯到下一代去呢?
索性释怀无所猜忌的随着沈竹衣和小雪一道去了。
吴婉卿三人还未进门,从屋内传出的责备声可以听出沈筠也在。
“这下好了,吴婉卿可以看我的笑话了。老爷,这是你们设计好的让我的女儿出丑是不是。”
“你这说的什么话,是你的女儿,难道不是我的吗?现在这件事传得满城皆知,丢的不还是我沈筠的脸,你整日养尊处优大门都不曾出得几次,又有谁认得你。倒是我的这张老脸,我还找不到地方搁呢。”
吴婉卿三人已经站到门口,看见王氏那张气得肥肉扭曲的脸,她指着沈筠咬牙切齿道:“你,你说得对,这云州城识得我的有几人,我不过是你们沈家的工具,说得好听到天上去了就是妾。”她察觉门外三人后冷笑几声,刻意狰狞丑恶的说道:“你们来干什么?来看好戏的是吧。看吧,如今整个沈家都在看我王小凤的笑话。”
见她这般言语,众人也只好不与其计较。
整个屋内最安静的人反而是那个最不应该安静的沈竹语,她躺在床上,面朝里背朝外一言不发,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沈竹衣看不过眼开口道:“二娘,你怎么说我们倒是无所谓,你考虑不考虑竹语妹妹的感受,她从昨夜几番想不开想要自尽,若不是我们及时发现拦下,如今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怪这个,怪那个?”
王氏怒视着沈竹衣道:“你就这样跟长辈说话?有娘养没爹教的东西。”
“我从小和娘一起生活在竹林,自然没有爹教。我也不是有意忤逆二娘,我只是为竹语妹妹难过。”
“你难过?你们兄弟二人就是我们沈家的灾星,要不是为了沈竹风,我会愿意把女儿嫁去将军府吗?”
几番言语逼得众人无话可说,想要安慰沈竹语都被王氏拦着。
此时一直面墙侧身躺着的沈竹语忽然坐起来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离去。
王氏走近床边,一只手搭在沈竹语的肩上,她叹口气刚想开口说些宽心的话,只听沈竹语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娘,你也出去。我不需要安慰,我是心甘情愿嫁去将军府的,我已经入了将军府的大门,就是将军夫人。他可以把我送回沈家,可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们是拜过天地的。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王氏看着她,心疼到不知所措。
“竹语,我的女儿,为什么偏偏让你摊上这事。”她欲搂着她的头拥在怀中,却被她狠狠推开。
“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娘,请你出去。”
王氏生怕她一时不如意又要胡思乱想,很不情愿的离开关上了房门。
此事一来,精神最受打击的除了当事人之外就数二夫人王氏。下人之间的低声耳语,她都要神经质的猜疑对方是在议论她的女儿,甚至是在当个笑话讲。
这一切都归根为吴婉卿的回来,她不在,一切风平浪静。她一出现,她立刻寝食难安。吴婉卿注定就是她的眼中钉。
王氏出得门来刚穿过回廊迎面撞见沈竹声母子。
她依旧昂着高傲的头颅。
沈竹声道了一声二娘。
李氏浅淡的喊了一声姐姐,似乎没有了从前那般的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的感觉。王氏端详着,心道:李菁,你倒是心里快活,如今这脊梁骨都挺得比从前直了。
她冷哼一声将并肩靠着的母子二人向左右推开,扭动着傲慢的身子不回一个字的走了。身后传来李菁的声音:“二姐要多陪陪竹语才是,闲来无事还是少到院子里来转悠。如今这竹语才是最重要的。”
王氏的怒气不好发作,像一只被人捏住钳子的螃蟹一般。
沈竹声拉了拉母亲的衣袖道:“娘,您就别说了。”
王氏已经走远。
李菁道:“说又如何。”
“您一向不是都挺敬重二娘的,如今竹语妹妹的事怎的倒见您说起话来生分冷漠了些?”
“如今这天不同从前了,你看那一抹蓝多开阔。这些年我被王小凤压着,生活如同牢狱。现在也轮到我冷眼旁观她的笑话,这大夫人回来了,由不得她不可一世。”
“娘......”母亲的隐忍和清苦都是为了他,做儿子的怎能不知。
“命里无时莫强求,抢了别人的,这笔账老天给她记着呢。这不报应来了。”
李菁的目光无限满足的望着那一抹开阔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