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在门外待命的丫鬟们在田牧然的命令声中秩序井然地退了出去，留在屋内伺候的沉默的垂手站着。

沈竹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的话，奴婢叫牡丹。”

沈竹衣体力已恢复了大半，她手掌半张着伸在面前，看着自己肥大的衣袖，她向牡丹笑了笑说：“牡丹，你怎么给我换了这么大一件衣裳，快把我整个人都包起来了。”

“夫人的衣服不是奴婢换的。”口口声声的夫人喊着，沈竹衣待要阻止她，心想：她不过是听命于主子的下人。

“不是你换的？”

“嗯，这是大将军的衣服。”

她穿着田牧然的衣服。沈竹衣道：“那是谁给我换的衣服，你怎么不跟她说找一件还算合身的给我，我现在这样像个唱戏的。”她甩了甩衣袖。

“夫人的衣服是大将军换上的，奴婢不敢造次。”牡丹一面说着，一面大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她。

沈竹衣一听，感到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田牧然就在外厅坐着，背对着她们。

她起身下床怒吼一声田牧然的名字，他站起身还未挪动脚步，咽喉已被沈竹衣的竹笛对着。

他用食指将竹笛推向一边，说：“夫人，你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昨夜可是我救了你。”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

沈竹衣怒道：“田牧然，你趁人之危，你这个流氓伪君子。”她于丹田之内将内力酝酿，准备手到之处不留情面。才刚一运气，整个人如被掏空一般虚弱无力，刚才的起身和盛怒用尽她从昨夜解毒之后积存的所有劫后余生的力气。

竹笛从她手中脱落，半空中划过一个未被察觉的弧度，安静的落在纤尘不染的地板上。沈竹衣于瘫倒之际被他伸手握住腰，搂在怀中。

她无力的脑袋乖巧的伏在他的胸前，宽阔的胸膛，他的心跳，她柔弱的呼吸。又一次他们在彼此意识清醒之下靠得这么近。

沈竹衣羞愧不已，不听使唤的四肢任凭她百般焦灼，无能为力。

“田牧然，你好卑鄙。”她用可以想将一个人杀掉的眼神看着他，一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神态。

“我哪里像你说得那么不堪。你中毒我为你解毒，你的衣服全被血染了，我难道不要为你换上干净的。一时间找不到合身的衣物，只好拿我的来凑合。”

“你......我......我还没有嫁人岂不是全给你看光了。”她怒容不减，眉头又深深锁着。

他将她横腰抱起重新放回床上，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说：“你已经答应嫁给我，早晚我都要这么看，你又何必在时间上跟我计较。”

沈竹衣拉起被角一直蒙到额头。

将军府平静无事，乔菲玲一早听手下来报说沈宅昨夜未能得手，沈家有武艺高强之人。她哪里还顾得上沈家有什么人，一直不肯离开将军府的她却在晨露还未退去，匆匆赶往京都。

乔菲玲思量，沈家的事情田牧然一定会猜到是丞相府的人做的，他和沈家的公子那般要好，又处处护持着沈竹风。他一定会迁怒于她，不如暂避风头。反正她和田大将军是御赐的婚事，怕什么？出了沈家小姐的那出闹剧，天下还有谁能撼动分毫。

暂避几日，无关紧要。她心中安慰那个一直不愿离去的真正的自己。

乔菲玲只带着两三个随行人员从后门偷偷溜走，好像是她如果走正门，就会被田牧然拦下不舍她离去一样，她这样想着竟然悲从中来，落下滴难得的眼泪。

她一个人的分别的眼泪，望着紧紧闭着的后门，乔菲玲发现原来就连将军府的一块砖头都叫她舍不得。

她一心爱慕的人，如今正在军营内和她的仇人谈笑风声。

田牧然在大帐中坐下，沈竹风坐于右侧。

田牧然道：“竹风兄弟，有多久没回家了？”

田牧然会如此问，这叫沈竹风没有想到。他手中的酒杯在唇边停驻，将杯子缓缓放回。沈竹风略带失意的说：“有些日子了。”他念及亲人。

母亲已经回来，沈宅内的天伦之乐，他此刻很后悔自己莽撞之下杀了乔文彬，转念又想到那天小雪在他离开沈宅时候的眼神和坚决。如此深情厚谊，如此母子亲情，一时间他也弄不明自己的仗义相助到底是对还是错。

想到父母已经年老，他却避难于外，是不对。

想到小雪，似乎又没错。

田牧然对帐外喝道：“来人。”

来人在帐前拱手下跪说道：“大将军请吩咐。”

“安排两队人马，护送右统领回沈家。一队不必回来，只需在守卫沈宅，另一队听后竹风兄弟调遣。”

那人道了声是，带着哐哐的铠甲声退了下去。

沈竹风感激万分，他离座正欲跪拜田牧然道些感激之辞。田牧然上前拦住，说：“你我兄弟相称，何须跪我。如此做法是不把我田牧然当弟兄。”

沈竹风更是受宠若惊，他连连说：“竹风，谢大将军不惜得罪丞相府为我解围。还赐我右卫军统领之职，竹风万死不能报大将军知遇之恩。”

如果他没有竹林里的那个妹妹，田牧然还会大费周章的为他周旋？爱屋及乌，这里是爱妹及兄。

两队人马，威风八面。沈竹风在众人的拥护下到得沈宅门前，他飞身下马。

昔日的闲散公子，如今一身披挂英姿难掩，沈家的下人竟没认出他来。门内站着对着诸多下人颐指气使的王管家。

王管家不愧是察言观色的高手，他一眼便识得沈家的三少爷。一看这阵势，他也心中颤乱，跌跌撞撞跑将出来。

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仰视着让人刮目的沈竹风道：“三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小的一直在门口守着就为等您回来，快，我这就去告诉大夫人和老爷。”

沈竹风不在家的日子，他一天也没在门口守着，碰巧这天回来，他守在那里对低他一等的下人指手画脚。

田牧然安排好的那队人马，瞬时间分散在沈宅四周，面无表情尽忠职守。

王管家畏畏缩缩的问：“三少爷，这是？”

“这是大将军安排护卫沈家的。”

王管家心想，这下他在云州城乃至整个世间都可以扬眉吐气的说：我乃沈宅管家。

那些个平日得空与他聚在一处的其他几位老爷府上的管事们，与他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沈家内院的路是沈竹风再熟悉不过的了，他在这里长大。穿过天井，他从东院的开着的一个侧门而入，这里是去沈筠书房最近的路，以往这样的时辰父亲都在书房。

入得侧门，走不多远。一个熟悉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想：这是他思念的人的背影。小雪望着日出东方的一抹红霞，她思念的人就站在她身后，她全然不知。

沈竹风喊了声小雪。

小雪一听，她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才发现是自己的幻觉。她经常听到三少爷如刚才那般叫她，可当她一回头，一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沈竹风见她毫不理睬他心生情愫的呼唤。他问道：“小雪丫头，你怎么了？”

小雪慢慢的转过身子，她怕转得太快，把说话的人转没了踪影。她看见了，不同以往的她的三少爷不再是一身白衣，闪光的银色铠甲明晃晃的，映着晨光。

她不可抑制的泪水滚滚。

“三少爷，是你吗？”

沈竹风如朝阳一般的微笑着说道：“是我。”只两个字，胜过世间所有的言语。

小雪置满面的泪水于不顾，置女儿家的矜持娇羞于不顾。她奔跑过来，冲进他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哽哽咽咽的说：“三少爷，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小雪以为你......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以为我再看不到你了。你回来，你回来，这多好啊。我要去告诉大夫人，告诉娘，还要告诉老爷。”她有点语无伦次。

她抬起头看着他，梨花带雨。

他为她拭去眼泪，满目含情。

翠姑手中托着吴婉卿整齐叠放的衣服，她看到沈竹风，呀的一声手里的东西都掉在地上。再仔细一看，翠姑心中疑云骤聚，三少爷抱着的不是她的女儿小雪？是，她确定。

翠姑不忘捡起掉落的衣物，掸了掸沾染的灰尘。她高声怒斥道：“小雪，你这个丫头还懂不懂规矩？三少爷面前也敢放肆！”

小雪听见母亲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双臂红着脸跑开。翠姑对沈竹风作揖赔礼道：“三少爷，是老奴教女无方，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翠姑，您年纪大了，应该好好休养才是，起得这样早？这些活计交给下人去做。”

“三少爷，我翠姑生来就是伺候夫人的，叫我闲着，这老骨头得闲出毛病来。”她慈爱的目光看着她一直守护着的沈竹风。

沈竹风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的说：“翠姑，我和小雪，呃......年轻人的事情，您老人家不用为我们操心劳神。”他也避开翠姑的目光，夺路匆匆而去。

翠姑在后面喊道：“三少爷，你走错方向了。老爷不在书房，在夫人房里。”

沈竹风急忙掉转方向，从翠姑身旁一闪而过赶往母亲昔日的房间。

翠姑跟在后面不急不慢的走，口中还哼唱着，这个早晨对她来说实在不一般。心道：小雪这丫头，还真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