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吴婉卿感叹岁月悠悠,时间似水流。沈宅的庭院楼阁一如她初嫁的那段日子,只有走廊的柱子像是新上的漆,风雨飘摇十八载,连石柱都脱了漆何况是人呢。她曾经甚至到如今都深深爱着的丈夫,他也老了。如今除了不愿言说的爱,还有不能磨灭的恨。她本来可以尽享天伦,奈何,恰当的事情都发生在不恰当的时间,恰当的时间里又发生了让她无可忍耐的事。
眼前的一切依旧,只是人容颜已老。她轻车熟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门开着。一个瘦弱的小丫鬟大概十二三岁年纪,她正用心的擦拭着屋内的每一件摆设。
她之前住过的屋子,这里有她和沈筠的甜言蜜语,还有她彻夜无眠的眼泪。往事一幕幕在脑子里晃过。吴婉卿心情沉重双脚有些发软,她费力的扶着门框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她觉得它太沉重了。心还是太脆弱,密实的包裹了十八年,今日一碰便支离破碎。
沈竹衣赶紧上前扶着她:“娘,您还好吧?女儿扶您进去。”
正全神贯注忙活的小丫鬟听到有人来,她拿着抹布走过来端详着吴婉卿道:“您是大夫人?是大夫人!大夫人您回来了!”
吴婉卿道:“我看着你面生,你怎么会认得我?”
小丫鬟道:“是老爷说的,我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老爷描绘夫人的模样,想象得出来。”
吴婉卿对小丫鬟道:“你年纪还这样小,是新来的吗?”
小丫鬟道:“回大夫人,奴婢来沈宅已有两年了,老爷见我年纪小关照刘管家只派给我打扫这间屋子的活,老爷说要是哪天夫人回来,不能让夫人的房间蒙了灰尘。”
吴婉卿道:“原来是这样,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
小丫鬟道:“夫人有所不知,老爷日日都到这间屋里来,他说夫人不在家,他也要来看看这里的东西,就像又看见夫人一样。”
吴婉卿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难道你真的日日到我的房内来?”
小丫鬟很是机灵,她见吴婉卿一直站门外,立刻上前搀扶着说道:“大夫人还是到屋里来坐下歇息,别累坏了身子。奴婢这就去沏茶。”
吴婉卿入屋内坐定后,小丫鬟立刻转身往外走,走之前又对吴婉卿说道:“夫人稍待片刻,奴婢去茶房取些热水来。”
不一会功夫小丫鬟拎着水壶动作敏捷的摆了两盏茶,她这时候站在沈竹衣的正对面呆呆的看着。沈竹衣刚捧起茶杯发觉小丫鬟的目光一直没离开她,她放下茶杯问道:“小妹妹,你为何一直盯着我?”
小丫鬟笑着说:“奴婢们私下里总说沈宅内三公子长得最英俊,没想到今日一见小公子,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公子长得可真好看,这长相俊得胜过云州城最貌美的女儿家”
沈竹衣母女笑而不答。
吴婉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般聪明伶俐。”
小丫鬟道:“谢谢夫人夸奖,女婢名叫小竹子。”、
吴婉卿啜一口茶问道:“你爹娘为何给你取这个名字?”
小丫鬟道:“奴婢的名字不是爹娘取的,奴婢没有见过爹娘,是被戏班的班主收养。这几年生意清淡,两年前三夫人生辰老爷请了戏班来唱戏,班主便将我卖给了沈宅作丫鬟。小竹子是老爷赐的名字,奴婢也喜欢这个名字。”
吴婉卿像听故事一般,认真的听着小竹子平淡的诉说自己的身世,心里生出一股怜悯。小竹子心里道:大夫人不仅人长得美,对待下人也这般温和,难怪三少爷和这位小公子都生得这样俏。她接着说道:“老爷也不是毫无缘故的赐了‘小竹子’这个名字,老爷说大夫人平日最爱竹子,说竹子是君子,我得了这个名字已经很幸运了,更走运的是被老爷派来打扫大夫人的房间。夫人您可知道这府里的丫鬟有多羡慕我,当然了除了二夫人房里的菊花姐姐。”提到王氏房内的菊花,小竹子皱眉嘟嘴。
吴婉卿道:“怎么她欺负你吗?”
小竹子道:“这倒没有,因为我是夫人房里的,虽然夫人不在家,可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因为有老爷和三少爷护着我,其他人就没我这么好命了。别的不说,每个月的份例银子都得孝敬她和王管家,这样一来辛辛苦苦一个月再补贴家里也就省不下几个钱了,姑娘们想买个胭脂都得扣着做衣服的钱。可是冬天那么冷,没有棉衣被服如何熬得过呢。”
小竹子打开的话匣子像是关不上了,她也是听雪儿常说些在翠姑那里听到的关于大夫人的事,还有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的仇恨。她轻轻叹了口气道:“就说雪儿姐姐吧,上个月抹了些脂粉就被二夫人打了一顿,骂她是狐媚子要勾了老爷去。雪儿姐姐眼睛都哭肿了,老爷都当我们是小孩子,只有二夫人会那般轻贱人。”她说得肆无忌惮,发誓要做一个忠心为主的奴仆,心中只装着今日才见面的大夫人还有三少爷,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就是眼前的小公子了。
吴婉卿冷笑,心道:王小凤,你总是以自己的作风来揣度别人。王小凤是二夫人王氏的名字,王蝎死后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吴婉卿依然记着,两代人的仇怨,她怎么能忘了她的名姓。
她收拾了思绪,决定不去为无关紧要的人浪费脑筋,她对小丫鬟道:“小竹子,你去告诉老爷,让他到我房里来,我有事情要与他商量。”
小竹子道:“是,奴婢这就去。”她天天躲在这屋子里洒扫擦拭,沈竹风的事情她是沈宅内唯一一个不知道的人,否则又够她说上半天。她告诉吴婉卿,她还在戏班的时候,主要干些清洗道具和戏服的事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唱戏的。说起话来通畅流利,言之凿凿,并且滔滔不绝,正如人们所说,说的比唱的好听。
小竹子不仅话说得快而且多,走路也同样快,而且经常撞到人。沈宅内被他迎面撞翻的丫鬟就不下于十个。这一日或许是兴奋过了头,见到了想象已久的主子。她一头扎进了王氏的贴身丫鬟菊花的怀里,只听菊花哎呦一声,软肉的胸膛被她的天灵盖狠狠砸了一记。
菊花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骂道:“你这小娼妇,瞎了不是。你是不是吃石头长大的,力气这样大。”
小竹子到底是跟戏班闯荡过江湖的,她不紧不慢的说道:“菊花姐姐,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你这样骂我也不怕失了德性。”
菊花霍的跳起来喊道:“呀,你这个小贱人,我骂你怎么了,今天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打你!”说着就追赶着小竹子跑,她边跑边骂道:“看我抓到你不嚯了你的嘴。”小竹子脚下也不含糊,她跑得很快,菊花根本追不上她。她跑的方向正是去沈筠书房的路,她心想,这下真得罪了菊花,哪天她肯定要找自己算账,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她在离书房不足百步的地方放慢了脚步。
沈筠问道:“小竹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不好好伺候夫人。是不是夫人有什么不满意?”
小竹子道:“回老爷的话,奴婢是替夫人传话来的,夫人要您过去一趟,说她有事找您商量。”沈筠一听甚是欣喜,他摆手道:“快去告诉夫人,说我即刻就来。”
小竹子道:“是,老爷。”她退了出去又一路飞跑到吴婉卿身边回禀了沈筠的话。
被当胸猛撞的菊花追赶半日已筋疲力尽,她拖沓着身体回到王氏房内,王氏正在和女儿沈竹语说着话,见她累得气喘吁吁,王氏问道:“怎么着,让狗撵了。”菊花道:“夫人,女婢失礼。”她一边说着一边捂着隔一段时间便隐隐作痛的胸口:“还不是小竹子那个野丫头,横冲直撞的像疯了似的。”
王氏一拍桌子怒道:“哼,都翻了天去了,如今觉着有靠山了,一个个的。”沈竹语道:“娘,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丫鬟们嬉笑打骂罢了。如今大娘和小哥哥才回来,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对了娘,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大娘和小哥哥,我第一眼见他就很喜欢他。说来也奇怪,大娘生的孩子就长得那般好看,同一个爹爹,我这女儿身若是能长得如小哥哥那般的脸蛋和身段该多好。”她想象着自己长着沈竹衣的脸,若真是,她或许可以嫁给田将军。
沈竹语想象着笑出声来,她无限惋惜的说道:“可惜了,小哥哥是个男儿,若是女儿,可真是给我们沈家长脸,怕是京都也没有他这般美的姑娘。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王氏摸了摸女儿的额头道:“语儿,你这是怎么了,别跟我提那个小杂种。吴婉卿那个贱货生出来的没一个好东西。我告诉你以后离他们远点,别哥哥长哥哥短的,你难道不明白他们都是将来要跟你大哥分家产的人。”
沈竹语拨开王氏的手道:“娘,大娘是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们占了人家的家产。今天在大门口大娘说的乌鸦占了喜鹊的窝,我怎么听着怪怪的。娘,您说乌鸦会喜欢住在喜鹊的窝里吗?我要是那乌鸦就自己搭一个。”沈竹语单纯的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气得王氏打不得骂不得。
王氏道:“语儿,回你自己屋去。我要休息。”
沈竹语并不知道自己言辞让母亲动了气,她眨巴着眼睛道:“既然娘累了,那女儿明日再来看您。”
说着她站起身,习惯性的拍了拍两侧的衣服,轻松自在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