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远远的一行人的脚步声,沈竹衣听得真切。离沈家越来越近。她听见他们翻墙而入,交头接耳声音极小,就连她也听不太明白说些什么。
似乎来者不善,鸡鸣狗盗之徒多是单人作案,这样的阵仗组织性的有备而来。她迅速起身披了件长袍,出门便赶往母亲身边。来不及敲门,沈竹衣破门而入,一脚踢开。声响惊动了已入梦乡的沈筠和吴婉卿。
她并不点灯,快步到床前,低声道:“爹,有人来了。已经入了院子,是冲着沈家来的。都带着兵器,您保护好娘,我出去看看。”
“你和你娘在这里,爹爹出去。”
沈筠弯腰穿鞋。
沈竹衣拦住道:“您武功不及我,还是我去。记着保护好娘,您已经让她伤心了十八年,别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黑暗中,沈竹衣的话像是有一股粘力,强劲的把两个多年隔阂饱经岁月的心粘在一起。
她的竹笛斜插在腰间,她知道对方人多势众,沈宅内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唯独二哥沈竹声还有些拳脚,沈竹声却还在均匀的鼾声中熟睡。
她足尖轻点,轻盈的身躯一跃纵过回廊,拦住在前方领路的三人,来人均是夜行衣,通体如夜一般漆黑,只露着两只眼睛。
每一双眼睛里都透着凶狠的光,手中的兵器在月光下晃眼。
沈竹衣道:“你们是什么人,如此行径。是贼是盗,速速离去尚可活命。”
三个黑衣人互相对望一遍,约好了似的点头之后一起举起兵刃砍杀。跑江湖的拳脚,只两三个人自然不是沈竹衣的对手。
她三下五除二,只几招简单的招架推挡,三人随即倒地喊叫不止。其余人等闻声赶来,来的足有二十人之多。一群夜行衣里面站着一位身材瘦削的男子,常人若看他一定认为此人弱不惊风。
沈竹衣乃习武之人,她一观便知,那人绝非泛泛之辈。他一身淡青花色锦缎服饰,腰间配着一块稀世美玉,乳白色的玉石,月光下透彻的隔着它可以望见它主人衣服上的淡青色的花瓣。高手与高手的较量,他不低估沈竹衣的武功,她也不敢小觑了对方。
沈竹衣质问道:“你是什么人,三更半夜私闯家宅,个个蒙面带刀是到我们沈家来行凶吗?不知沈家得罪了哪位高人,如此兴师动众。”
那人的眉眼一直笑着,笑颜从眼角流出化作一股弑杀屠戮的冰冷。
他并不答话,对手下小声温柔的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杀了这小子。”
众人看着在沈竹衣三招两式之下便倒地的三人,不敢上前。
那人双手摊开,五指并拢,他在欣赏自己瘦如干柴的手指。见一众人等无一个敢动,他怒道:“你们如果是怕被这小子杀了,就到一边去别挡着我的路,我是领了命的,不完成任务拿你们的命去交代。”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挺身而出,手中的刀向沈竹衣劈将过来。其余人想:不如拼死一斗,尚有活命的余地,如果无功而返也是生不如死。沈家竟有高手护卫,这是他们没能想到的。原以为手起刀落,刀切白菜切,切完收工。没想到环顾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是刚才还鲜活的同伴。
沈竹衣被围在垓心,她只身一人与凶徒缠斗。单枪难胜双刀,双拳不敌四手。左边避开右边出击,不一会功夫她觉得额上似有汗珠,武功招数并不放慢,体力已消耗了些许。
沈竹声听得院中打斗声响,起身来助,刚出门走不上十步却被母亲李氏拦住。
沈竹声对母亲说:“娘,您赶紧回屋里呆着,外面危险。沈家进了歹人,一定是竹衣弟弟在与他们打斗。我得去助。”
李菁道:“你哪也不准去,跟娘道后院避一避。”
“娘,沈家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听声音像是从大娘那屋传来。”
“是大夫人那里,我岂能不知。只是竹声,娘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娘还有必要活着吗?冤有头债有主,是竹风惹的麻烦,我们不要趟这浑水。”
沈竹声不能想象,一向温柔大度的母亲是一个胆小怕事,自私冷漠的人。他说:“娘,我是沈家的儿子,我不能坐视不管。”
李菁吼道:“你是沈筠的儿子不错,可他从没当娘是他的妻子。王氏再蛮横也得不到他的心,如今大夫人回来了,我虽然过着沈家夫人一样的优渥生活,可地位依旧如从前那么卑贱,甚至都不如从前。从前至少老爷还会看我一眼。”
沈竹声不愿意理会母亲,他把李菁推向一边准备头也不回的前去助阵。
“竹声,你再向前走一步,娘立刻就死,绝不多活一刻。”
他回过头,李氏满面泪痕,右手握着发簪,发钗的一端对着脖子,刺破了皮肤。她流着泪,泪滴落在发钗的珠翠上,映照着月光。微弱的微弱的回应着月亮投向大地的光芒。
吴婉卿心焦如焚,如坐针毡,透过窗子可以望见院中只沈竹衣一人与敌相斗。沈筠如是,二人心意相通,如出一辙。
沈筠道:“我出去看看。”
“筠哥,我和你一起去,我不放心我们的女儿。若是师兄和师姐也在,我倒不怕。”
沈筠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这一刻她像极了小家碧玉的少女,而他恰似伟岸英勇的少年。门外已经躺倒多数,先来时候三个在前,现在只剩下三个节节后退。
一直看手指的男人终于不再死盯着自己的手,他双手交叉握着放置胸前,说:“一群饭桶,早知道我一个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吴婉卿的房门,吱嘎一声开了,先走出来的是沈筠。那人听得门响,以为是高手出场,他衣袖一甩,从摆动的袖拢内掷出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伞状暗器,亮金色,闪着光向沈筠飞去。
沈竹衣见状飞身以竹笛来挡,听得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花四溅,竹笛的笛声一定有了很严重的刮痕,暗器随即被拦住打落在地。
那人道:“此番没有白来,世上竟有接得住金伞流镖的人,我倒看看你的本事。”他双手齐出,两枚金伞流镖带着杀气飞速前进。
一如先前火花溅落在地上,两枚暗器却被击退深深扎进回廊的柱子里,挤脱了柱子的木屑。
“好小子,我陪你好好玩玩。”
这时站在沈筠身后的吴婉卿忧女心切,踮脚急切的看着。脚下一个酿跄,她跌出几步远,还好稳住双腿站立没能摔倒。
那人见状,忙掷两枚金伞流镖向沈筠。沈竹衣顾不得其他,横笛慌忙来挡。哪知此番只是对方投石问路的狭隘招数,他的目标是惊魂未定的吴婉卿。
眼看着,利器将及吴婉卿的身体,已是千钧一发之际,沈竹衣来不及思虑招式,她启用全部内力将自己推向母亲。
听见衣服和皮肉被撕破的声响。
那人的笑又在眼角。
吴婉卿无碍,沈竹衣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欲伤母亲的暗器。
皮肉之伤原也无碍,她却感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沈竹衣面色苍白向对方啐了一口,她说:“卑鄙,用暗器也涂上毒。”那人拍拍手说:“你年纪轻轻这般聪颖,不去京都却留云州,难道等田牧然对你青眼有加?”
沈竹衣开始感到脑袋昏沉,连对方的话都听不真切。她喃喃道:“田牧然,又是你。原来你真的想置沈家于死地。”说完这句四肢瘫软晕了过去。
吴婉卿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以为她死了,上前来扶起沈竹衣。
她托着沈竹衣的脸颊喊道:“竹衣,竹衣,你醒醒,你不要吓娘。”吴婉卿的手心沾湿,沈竹衣的脸上有两行温热的眼泪。
那眼泪是怎么来的,连沈竹衣自己也捉摸不透,她只是模模糊糊的听到那人说田牧然......
起风了,残风卷带着两片叶子缓缓飘过来,飘过瘦弱男人的脸颊,在他脸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后垂直落下,如两块石头。
叶子落地,他的脸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他感到面上疼痛,才想到方才落地的两片树叶。他来了......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草木皆兵,片叶杀人的田牧然。
他傲然站立在院中,不知是哪个胆大的下人点亮了沈家所有的灯,一时间亮如白昼,发丝皆现。
田牧然对那人道:“晁青,你不在京都丞相府好好享福,跑到云州送死。”
他不自主的退后两步,说:“大将军,我也是奉命行事。晁青并没有打扰大将军的意思,只是奉丞相之命,还.....还请大将军不要插手此事。”
“这一手,手心手背都是本将军的肉,我管定了。”
“那,那,那晁青告退。”
“等等。”
田牧然一声令下,晁青的脚下好似生了钉子,他不敢挪动分毫。
田牧然命令道:“把解药拿来。”
“这......”
“不给也可以,明日派兵将京都夷为平地,听说你有老母在堂,赡养于京都?”田牧然的目光,他不敢看。从怀中掏出解药,扔了出去。
田牧然一手接住,转身抱起沈竹衣。她被抱起的那一刻,发簪脱落,长发垂地。苍白的脸上倾倒众生的容颜。
晁青自言自语道:“他居然是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