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程说了谎，vip病房外，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倚在外墙上，顾自吸着烟，外衣大敞，前额的发丝凌乱地贴着，白灼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有些变形。

“成总，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不过若若还没醒，我看你还是等明天她醒了再过来吧？”周程把话说得很委婉，但是意思很清楚，她不想见他，就是这个意思。

“她不想见我。”成炀狠狠地抽了几口烟，白浊的烟灰浮在他的眼前，大半的脸被白雾所覆盖，周程很难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她的声音很冷，冷淡到没有生命迹象。

周程没接话，只是点点头，成炀没在纠缠下去，也没有在病房外逗留，捏灭烟，就转身离开。

成炀走进电梯前，被周程叫住：“我们聊聊吧？”

周程心里，也很矛盾。对于成炀他怀着怎样的心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看着他萧条的背影，再想起留夏的那句，阿炀，我想你，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搭错神经，会叫住成炀。

“周总，打算聊什么？”成炀按下键，电梯门自动开了，周程长腿一迈，进入电梯，“聊聊若若怎么样？”

“若若？”成炀嘴角一勾，眼里噙满讥讽，“我似乎忘了提醒周总，你自始自终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和我聊她，你到底了解她多少？”

周程无视成炀的讽刺，依旧闲适地等着电梯门缓缓关上，“也许比时间我比不上成总你，但我可不比你了解她少？”

“那你到说说你有多了解她？”成炀从口袋里摸出一只打火机，银色的金属材质，他轻轻一摇，幽蓝色的火苗一下子窜出来，火苗在他黝黑的双眸忽闪忽闪，一明一暗，衬着他的表情越发古怪，似笑非笑。

周程抚额，整个人陷入银色的光幕下，“我知道事情也许是你也不清楚的。”成炀显然不信，眉角轻笑，嗤笑地望向前方，连抬一下头都懒得抬，周程不在意，因为他有信心让成炀在听到他的下半句话后再也无法再怎么淡定下去。

周程做到了。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她为什么要把孩子流掉吗？”

一瞬间，成炀涣散的眼神，猛地瞪直。

周程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转身是那样的缓慢，可是那一刻他看到成炀缓缓地，一瞬一瞬地转过身，他的眼周充满绯红色血色，浑身上下充满了戾气。

有些事，就像是一种疯癫的毒药，没有记起时，一切太平，可是一旦被记起，那就是宇宙初开时的混战。

成炀冲过来的时候，周程怔愣一下，没能迅速躲开成炀的进攻。回过神来，成炀已经一手拉住他胸前的前襟，一寸寸收紧。

“是她让你来告诉我的？”声音是从喉咙里嘶哑出来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你以为呢？”周程一根一根拉开成炀拉住他前襟的手，用手抚平褶皱，“成炀，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秘密，要知道一件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一通电话就能搞定。”末了又加一句，“我想现在成总应该有兴趣和我聊聊了吧？”

电梯门开了。

成炀先周程一步走出去，与周程擦肩而过时，他轻笑起来，“既然周总都说是一通电话的事情，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和你聊呢？我想周总也不见得有这么多的时间。”

酒店的房间里，苍郁薇还穿着之前去滑雪时的衣服，甚至连脚下的鞋子都没有换。客厅里的电视机里发出奇怪的嗡嗡声，苍郁薇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连成炀开门进来没有察觉。

成炀脱掉外衣，无力地坐到在沙发里，以手掩面，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大脑的神经。

随着沙发一端的加重，苍郁薇木然地扭过头，发现成炀不知何时进了门。她关掉电视，不经意间手拂过眼角，很轻的几下，便擦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去不得医院，两年前的回忆就想一场噩梦，一旦接触到一点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她就会不自觉地疯癫。

这么多年，她看了不少心理医生，但是心里的那层阴影到如今都没消失，那是一种叫做创伤性心理应激的心理疾病，她看过的心理医生无一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治愈的病例也很多，但是他们却很少有人对她有办法。

她将自己牢牢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他们对她的束手无策主要来自于她的阻抗。

可是她有错吗？每一个怀揣美梦的女孩都渴望自己的世界里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美丽，她也不例外，那个孩子是她年少时的美梦，可是那个孩子他才刚刚成型，她想过无论男孩女孩，也许都该有一点像他，她甚至想过要用她的生命去守护这个孩子，可是她还来不及用命来守护，那个孩子就掉了。

而杀死孩子的凶手竟然是……苍郁薇不敢去想，这两年，她一直用心理暗示来暗示自己别再想起，一直以来都不曾复发过，只不过今天她有陷入了一个死圈中。

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他们才不会有悲伤。

“回来了，她怎么样？”苍郁薇挪了挪位子，靠近成炀。成炀的头重重低着，双手紧紧掩着面孔，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印着他的手指一根根苍白如纸。

“只是轻微脑震荡。”成炀的声音很平静，像雨后般的清新，“那就好。”苍郁薇沉吟一声，正打算走开，手在半空中被成炀拽了过去。

双手从成炀脸上移开的时候，苍郁薇看得很清楚，成炀的眼孔微红微红，灼热的目光将她牢牢钉在原地，他脸上难以掩盖的动拗，那种孩童般的无措，让她不由收紧心弦。

这样的成炀何曾是她见过的，她记忆中的成炀总是信心百倍，倨傲不逊，他犹如天神般光芒四射，让人仰视。

“郁薇……”他唤她，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他的低音带着颤音，连身体也不住打颤，她下意识抱握紧他的手。

她站着沙发旁，他坐在沙发上，那一刻是一室的寂寥，除了静谧，在无别的声响。

那缓缓而来的暖意，似有千万的勇气将世间万物泯灭，“那个孩子……你知道……那个孩子……她……为什么……要把他给杀了吗？她那时说她……恨我……所以……要……杀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成炀终于颤不成声。

苍郁薇就再也动不起来，她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在那里她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哭泣声，越来越近，可是她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个孩子。

他也许是恨她了的，所以才不愿让她在梦中见一面，因为她太无能，连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耳中婴儿的哭声渐渐消弭，她听到一声尖锐的刻薄声，“一命换一命，我把你的孩子弄没了，就用我的孩子的命换吧。”那样的决绝，就如同那个人的行事一般，决绝也不带一点温情。

苍郁薇猛地醒过来，抓紧成炀的手，“换命。”和两年前一样的答案，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改。

成炀猛地推开她，苍郁薇跌倒在沙发上，头重重敲在沙发顶部，重重幻影中，她看到成炀阴郁的脸上惨白一片。

耳边响起低沉有力的声音，“也许我们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