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成炀好兴致地约她去逛街。
他近来似乎很健忘,白天才说过后悔让她来香港,晚上却又要带她去逛街。
她没有理由反对,只能乖乖听话。
他们住的地方周围都是繁华的商业街,成炀也不开车,出了酒店,就散步过去。他走得很快,根本没有顾忌她脚下七八公分的高跟鞋,不一会儿就甩了她一大段路,他也不停下来,继续保持着原速。她对香港又不熟,只能小跑着跟上去。
这样一来两往,她已经累得两腿发软。心里哀叹,这哪里是陪她逛街,简直是在折磨她。可是还是得加紧步子追上去,等到了目的地,他总算是放慢了速度。
留夏这才能抽出空来好好看一看这个被称为购物天堂的城市——香港。
灯光璀璨下的香港,五色的灯光靡靡闪烁,不时打在两侧装潢奢华的店面里透明的橱窗里,精致的包包,衣饰,偌大的店里,除了穿着深色西装带着白色手套一脸冷漠的店员,甚至难以再看到一个人头。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余光瞟到璧窗里陈列着的深蓝色水晶吊坠,躺在白色的丝绸中,很干净纯粹的颜色,像夜里郊外的天空湛蓝湛蓝。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再回过神来时,成炀已经走远了。
与成炀在人潮涌动的港城走散,身上因为出来的急甚至找不出一个硬币。
身无分文,与多年前的情景不谋而合,她却已然没有当年的镇定,只是心里再慌再急,也徒然无用,索性站在原地等成炀回来找她。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她盯着呆呆褐色的大理石看了好一会儿,抬起头,lv的橱窗里陈列着价格不菲的包包,明亮的灯光从四处照在包包上,在透明的玻璃下落下斑驳的影子。她从一头看到另一头,都是今年发布的春夏最新款皮包,大的小的,一应俱全。
透明的橱窗上倒影着她的影子,熟悉的眼,熟悉的眉,熟悉的嘴唇,组合在一起却是那样的陌生。那个精致的女人当真是她吗?她有些恍惚地走上去,伸出手去碰橱窗上自己的影子,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她还是放下了手,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突然想笑,可是刚扯开嘴唇,笑容就僵持住了。
璧窗上精致的女人身旁,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硕长的身材,好看的五官被一笔一划细心勾画出来的,带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独然,只是脸色有些浅白。
她不知道自己愣愣地看了多久,只是等她转过身,身后那个人早已没了身影。她迟疑了底退后了一步,身子擦到路人的肩膀,还来不及说声对不起,就追了出去。
人潮涌动间,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终于拨开一波一波的人潮,眼前却变成了一个人行道。
很宽的人行道,白色的横条一直延伸到路的那端,她望过去,一眼,便将时间静止在了那一瞬。
人行道的那端站着他,这端站着她,他和她隔了一个短短的人行道,却像是相距整整几万光年。她快速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路中央,信号灯从黄变成了绿,停滞的车流一瞬间流动起来,她站在路中央,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只能楞楞地看着他的脸在车流中时隐时现,一会儿被挡住,一会儿又从车间的缝隙里探出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五色的靡靡灯光打落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他面无表情,如墨的眼睛里有着比黑夜更加深邃的色彩,她却还是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那一波又一波地悲伤。
那张暗光下渐渐隐没的脸,似乎还是她记忆里的那一张。她不由想起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夜里,他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渐渐拉长,然后她看到他的脸带着一丝眷恋但还是决绝地放开了她的手。
她看到他渐渐地走远,从路的这端走到那端,甚至没有回过一次头,她就站在他的身后,远远的望着他在她眼前消失……
车流又再次将他的脸遮住了,车子在她的身边呼啸而过,她就站在路中央,目光久久地停止在前方,擦身而过的车流在她眼里都变成了幻象。这时候她甚至有些无畏地想要冲上前去,突然涌动的世界渐渐放慢了速度,前面的车从她脚边迅速擦过,后面车只能看着前面过去的车子,无奈地放慢速度在她不远处停下。
橙黄色的信号灯持续闪烁了几下之后变成了红色,对面的那人早已没有了踪影,望过去的地方除了昏黄的灯光,就是攒动的人头。
明明知道那人已经不在了,却还要固执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方向,好似只要一直望下去,那个离开的人就又会出现。后来的人群走得很急,很快,不多时就有人从她身边经过,顿了一下,还是绕过她向前走去。
前头的人越聚越多,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挪开脚想从行人的间隙中望过去,脚下一打滑,她一个不稳,身子直直向前倾去。
暮地身后伸过来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修长的,带着薄薄的茧子,有她熟悉的温暖,她下意思反手握住。
下一秒,身子被反方向一带,向着相反的方向转过身,再也看不见那盏昏黄的街灯,她心里绷紧的心弦猛地崩裂,她慌张地抬起头,侧过身看身旁的人。
靡靡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密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遮盖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他面无表情,眼睛专注地看向前方,扣着她的手的手又再次紧了紧,拖着她一步不停地走出人行道,生怕她会再次逃开他的视线,“若若,小心点。”
身后的车流又再次涌动起来,有鸣笛的声音,车轮轧过马路的轻微声音,还有嬉闹的人声……成炀停下来,侧过身,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目光深不可测,一层又一层的波澜,难以探究的喜怒哀乐。她强迫着自己去看他,可是一触及他深沉的目光,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扭过头看身后的川流不息的车流。
“若若。”成炀喊她,她却浑然未觉,只是一味盯着前方,终于还是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眼睛望过去。
这一望,瞬间泯灭了他心里的一丝温软,他还是对她太好了。
她敛眉,睹见他的眼睛正望着她刚刚望过去的地方,眼眸里不时有小簇的火苗窜起来,眉宇间不断延伸的寒冷。
心里的寒意猛然升起来,她无意识地顺着成炀的眼睛看过去,那个刚刚离开的人,此时正站在昏黄的街灯下,投落一道圈圈稀疏的光晕,远远的,凝望着他们。
他的脸还是很白,身子比前些日子更加单薄,只是他这样远远的站在路的对面,在她眼里却是那样的坚实,如一堵厚实的墙,让她突来的安心,她一时看愣了。
阿然……
成炀只是稍稍侧过身,就听到她嘴里的呢喃,很好,他冷笑,终于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宁留夏,这样很好玩吗?”他松开手,嘴角泛起一层又一层的冷笑,眼里的怒火荡然无存,变成一束束冰渣扎在她心里。
她突然不安起来,抬手去抓成炀的手,却被他一把打开。
多年前的威胁一语成真,她真的被他独自留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