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势汹汹的世界经济危机最后还是得到了抑制。

赵凌开始按时回家，可是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留夏变得越来越恐惧，明明赵凌就在身边，一伸手便能抓住，但是她却还是怕，也许是在他说，傻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该怎么办？又或许在赵凌说，要带她去洛城见父母的时候。

洛城，那是她不愿被提及的记忆，那或许是另一个宁留夏，她不该回去的，她想。但是恋爱中女人往往是失去理智的，她们总认为爱情的力量胜过一切，就像她们相信世界上有所谓矢志不渝的爱情，而男人却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向现实低头，什么时候才该放手一爱。

男人总能在爱情里收放自如，全身而退，而女人却总是深陷囹圄，遍体鳞伤。

她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直到去洛城的那天晚上，她才睡着，那是她来新加坡后第一个没有在半夜惊醒的觉，整个人像陷入厚厚的海绵中，身体软绵绵的，不再像之前一般紧紧绷着，就算睡梦中这种紧张感都无法得到纾解。

那个晚上她出奇地没有梦到成炀，她的梦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赵凌，她想她也许可以和过去说再见，至少可以试着接受另一个人，可是她还不及告诉赵凌，所有的故事却都已经结束殆尽。

到洛城的那天，天气极其的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这样的晴朗的天气在冬日是那样的难得。

留夏以为这必然会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可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许是为了更好地破碎而做的准备。

短暂的路途之后，飞机着陆在洛城机场，赵凌去拿行李，留夏在出口处等他。

留夏站在出口处，望着出口处那端，不断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她觉得头昏沉沉的，可能是机场的空气太过浑浊。直到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她昏沉沉的头痛才稍稍得到了缓解。

是赵凌打来的电话，依旧干净清澈的声音，却似乎有些古怪，留夏并没有在意，可能是机场的沉闷让她大脑一时空白。

听到她的声音，赵凌猛地吸了一口气，“在哪？”

后来的那一段，留夏都试图去忘记，可是总是不能。她记得曾在某本医学刊物上看到过有这样一种药，可以帮助那些受过创伤的人忘记那段不愿被再回忆起的记忆。她忍不住想，如果是真的，那就算耗尽所有的积蓄，她也愿意，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删掉那些痛苦的记忆，从此，她脑中便将干干净净，没有痛苦，没有烦恼，一如出生时那般无忧无虑。

那一刻，她回答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沉默。

她所有的心思都飘到另一地方，隔了远远的距离，她还是看到了他，做工精良的西装服帖地穿在他身上，一如多年前的初见，灼灼日光下的成炀，嘴角轻抿，似笑非笑。

留夏知道这一刻成炀是笑着的，猫捉老鼠，这一局，毫无疑问，成炀又是赢家。

兜兜转转间，再一次回到原地。

“若若？”那一刻，赵凌是真的害怕。

每个人在作出决定时，都会不自觉地害怕，无论是对是错，这是人的天性。

她摇摇头，最后还是笑了，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足以看出其实她比她所能想象得还要强大。

“赵凌。”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吼出他的名字，“你要带我来见的人是他？”

出口处的人渐渐少了，沉闷的机场开始涌进新鲜空气，留夏闭闭眼，她在等他解释。原以为赵凌会狡辩，至少会哄骗她几句，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对不起。”仅仅三个字。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男孩背叛了女孩。可是她不甘，这不是她要结局，她记忆里的结局应该是女孩和男孩幸福地在一起。

在新加坡的最后一个晚上，赵凌第一次喝醉酒，浓烈的酒气熏得她脑袋发昏，他说：“傻瓜……以后……你一个人了，该怎么办？”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该杂杂办。”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笨蛋。”

爱情的毒，只有远远的离开那个带毒的人才能解得了。显然赵凌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在送她回来的那一夜喝酒，酒可以忘忧，同时也可以给人以勇气，只有这样他才恨得下心来推开那个带毒的人。

“为什么？”留夏咬咬牙，周围安静地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声。

赵凌长久地沉默，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放大，继而他叹息，留夏知道赵凌就在附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赵凌，你以为你掌握得了我的命运，还是你以为你们能操纵得了我，你们不是我，所以你们永远都不会成功。”这个冬天来得那么的急，她还来不及换上一件更厚一点的棉衣。留夏拉拉身上的风衣，眼睛转向另一处，也许他在她的身后，又或在她的右边，又或……可是她只想看这一个地方，远处是淡淡的黄色，法国梧桐的叶子，“阿凌，我们两清了。”

她知道她该挂断电话，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实际上她也这样做了，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挂断。

“若若，别挂。”赵凌终于开了口，近乎哀求，“最后一次，若若，听我说最后一次故事吧？”

在新加坡的那几个月，赵凌讲了无数个故事，有童话，有喜剧……但是它们统统都是人杜撰出来的。起初是她逼着赵凌讲故事给她听，后来，她半夜醒来睡不着，他便讲故事哄她睡觉。

其实赵凌讲得故事一点也不好听，大多的是冷冷的笑话，听完之后还是一片雾水，但是留夏每一次都能被他哄睡着。

这是赵凌的最后一个故事，也是最动听的故事，但是她去再也睡不着了。

那是一个悠远的故事，赵凌说得很慢，大约要从十年前讲起，那时男孩还是一个小混混，他以为他的人生最大的成功也许是成为那个区的老大，但是有一天一个人的出现，完全颠覆了他的生活，那个人他和她都心知肚明。那个人让他从一个街头地痞摇身一变成为留美的高材生，成为大集团海外分公司的负责人，那一刻，他才懂得他可以有的人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好，而改变这一切的人也成为他心中永远的丰碑。遇上她，起初只是一个巧合，只是后来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阴谋……

留夏接过赵凌的故事，“后来男孩发现女孩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所以他使尽一切手段获取女孩的信任，然后利用女孩的信任，将她骗回来。赵凌，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吧？对男孩而言，女孩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报恩的工具。”说出最后的话时，她的心还是痛了。

赵凌没有很快回答，只是沉默。

那一分钟，对留夏来说于一生那么长，她在等他回答，只要听到一个是，她便会立刻挂断电话，然后让自己忘了这一场噩梦。

一分钟后，赵凌终于还是说了，低低的声线缓缓流过，悄然入梦，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说：“故事的结局是我爱你，所以要离开你。”

留夏想笑，我爱你，她听到这三个字时，心里一片苍凉，也许没有人会在经历了背叛之后听到这个世界上曾被认为最动听的文字。

最后她没有笑，却哭了。

第一次为为赵凌哭，也是最后一次。

嘟音响起，赵凌在她之前挂断了电话。

留夏握着电话，一点收紧，蹲下身子，喧闹的机场，她听到自己微小的声音带着哭泣：“如果是我，那么故事的结局是我爱你，所以要接近你。”

这才是故事的结局，但是赵凌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