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留夏翻了个身,坐起来,拧开床边的台灯。
夜色被幽淡的灯光冲淡,她向四处望去,熟悉的粉红色,床头还挂着那只粉粉的小笨猪,那是她最喜欢的小公仔,自打懂事以来她就一直搂着它睡觉,原来它还在这里。
她足足生活了十八年的房间,似乎一如她离开的那天,没有丝毫的改变,若不是身边那人的轻微的呼吸声响在耳边,她都差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是宁家的小公主,而她的阿炀还是若若的阿炀。
关了台灯,甩掉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悄悄摸下床,生怕吵醒身边的人。凭着多年来的记忆,她摸索到房间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拉开柜子,动作很轻,轻到稍稍的一点声响,她都会吓得心头一紧。
柜子的最里面,杂乱地躺着一本本相册,最上面的那本淡蓝色的相册已经积了一片浅浅的灰尘。
留夏长呼一口气,幸好没人碰过这些东西。她倾过身子,趴在柜子上,用手抬起最上面那本沾满灰尘的淡蓝色相册的一角,抽出下面那本粉色的相册。
小小的相册本,封面上是一个粉红色的小笨猪,粉粉得很可爱。曾经有个人说过她嘟着嘴生气样子最像这只粉红小笨猪,她一听就急,竟然骂她是小笨猪,拿着相册满屋子追赶那个骂她小笨猪的人,最后却被那人压在床上,夺去了初吻。
留夏曾在书上看到形容初吻的句子,记得貌似是想棉花糖一样柔软,比奶糖还要甜。那一天她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觉得被吻地昏沉沉的,像是要睡着死的,又犹如一个在大海上围着救生圈浮浮沉沉,再回想起来,只是觉得脸火辣辣的。程小米说她压根没有当女主角的命,这么个大帅哥吻着她,她竟然会想要睡着。
翻开厚重的封面,如果记得没错的话,里面大概一共有一百零五张照片,而所有的照片上都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床上睡得正熟的那人。
从中间抽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穿着宝蓝色的开衫,扎着马尾,密密的刘海贴着额头,两侧还有几束长长的刘海,包裹着圆嘟嘟的脸蛋。那种发型是那个时候高中校园里最流行的发型,简单朴素。女孩对着镜头露出雪白的牙齿,双手作胜利的v字形,而旁边的男孩穿着同色的开衫,笑得一脸别扭。
薄薄的照片捏在手里很轻,她却觉得很重,重得都快要拿不住。她已经记不清拍照那天的天气,不过看样子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颤着手将照片翻了个面,后面熟悉的字迹,每一笔都刻得很深,却写得弯弯扭扭的。
若若的阿炀。
这是她偷偷写在照片背后的,每一张照片后面都有。
那时她还小,她和成炀在那时候看来就是早恋,像很多同班同学一样,早恋大多是地下的,不见光的。
宁启云虽然开明,但也不至于开明到让自己二十几岁的下属拐跑自己十六七岁的女儿。何况宁启云还有个习惯,无论多晚回家都会去她的房间,看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起初她是很喜欢父亲的特殊疼照顾,但是自从早恋后,她却越来越讨厌父亲的这种关心,因为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小秘密藏好。
在照片后面写下那些字,是在某个晚上的突发奇想。她特意拿了一只钢笔,学过几年的钢笔字,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派上了用场,可是心里还要担心父亲的随时到来。那天她将台灯开着很暗,盘腿坐在床上,猫着背低头,心里又惊有喜地拿着笔在照片上一笔一划地刻下,若若的阿炀。
少女时代的她总会将自己的命运和别人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比如若若的阿炀,那是一个标记,似乎从此那个叫阿炀的男孩就是属于他的了。
后来她再也不会给任何人打上任何属于自己的标记。
谁是谁的过客?谁又是谁的风景?她只是过路的路人,不小心遇见了美丽的风景,迷了眼,却还是要走完那条路。
留夏将照片翻过来,放进相册,然后合上,每一个动作他都做得很仔细,生怕弄破一点。她将相册揉进自己的怀里,一刹那间克制的感情喷流而出,鼻尖的酸楚越来越浓烈,眼睛也酸酸的。
她仰起头,抿着嘴,将泪水一点点吞没,可是再低下头的时候,眼睛还是哗地流了下来。
“怎么了?”她轻微的啜泣声还是把人给吵醒了,他及拉着拖鞋走到她面前,初醒的不悦写在脸上。
她不说话,头低得越下,将泪水一点点往回咽,她不敢用手擦,怕过大的动静会被不远处的那人察觉。
“哭了?”他蹲下来与她平行,很耐心地询问。
她还是不说话。
他等了一会,终于被不耐地情绪占了主锋,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急促,“说话,给我说话。”失去耐心的他最可怕,像一头野兽般暴怒没有任何的理智。
她突然想起照片里那个扎着马背的女孩,心里有些苍凉。抬起头,抿着嘴还是默不作声。
他看到她眼里的微红,有些触动,眉头皱了皱,可能是发现了自己大半夜的失态。
她往角落挪了挪,对他的变化却丝毫未觉,“你不是我的若若,你说你把我的若若藏哪里去了,快把我的若若还给我。”寂静的夜里响起他过于悲怆的吼声。
隐隐的痛楚不断加剧,越来越痛,痛到心脏也一点点收缩,绷紧,“阿炀你还是若若的阿炀吗?”她问,很认真地询问。
他的眼睛速地一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何必问呢?不是早在五年前就知道了吗?不是,一直不是。
她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他如何能回答呢?
他们彼此都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也变不回那时的自己。
“是的。”许是被她雪白的牙齿恍了神,他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还在笑,他却突然心如一片死灰,跌倒在地上,“你不是我的若若,我的若若再也回不来了。”
声音无比的嘶哑,绝望处突然的逢生,又被重重掐断。
“是的。”她笑着点下头,“当然,你也不是我的阿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