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翼露出虚心求教的模样,“郎先生神鬼手段,更是料事如神。只是小的不明白,您怎么就能知道,章云海在见了裘贵之后,一定会要求见沙陀锊?章大人不是个大意之人,他应该知道,在此时见沙陀锊要冒多大的风险。更奇怪的是,裘贵一传话沙陀锊竟然真的信了。小的百思不得其解,还望先生赐教。”
琅玕抬起眼睑看向陈翼,目光忽的变得锐利,陈翼只觉一阵心寒,那双眸子仿佛诡秘的深潭,幽不见底。“是侯爷让你问的吧!”
“不,不,侯爷忙的脚不沾地,还要腾出空闲陪郡主下棋,哪有时间想这些细节。小的是经手这件事的人,一时想起来,便问问。”陈翼慌忙否定。
其实这件事情上,琅玕是兵行险招,她是拿自己的身世做了赌注。她给了裘贵一样东西,让他拿着去见章云海。只说,此物主人在寻亲,寻到西麓要找章大人,结果大人走了,裘贵答应代为转达。
没想到章云海看到此物,一改沉默,不惜低声下气祈求裘贵,让他务必再带上东西去找沙陀锊,事情出奇的顺利,沙陀锊见到此物也是惊讶,立即去了牢房。当然中间还有取信他俩的细节,那便是陈承黎的手段了。结果他们按计划逮到沙陀锊和章云海会面的证据,确凿了章云海私通番邦的罪名。
而那样东西便是在章云海那里看到残句‘雪沁霜雕凭甲胄,热血丹心孝轩辕。’的上阙--“气短难舍生骨血,碎牙纠断一脉亲。”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无名无题。自琅玕懂事时,便只看到上阙,她知道这是轩辕济亲笔写就。曾经多少个无人之夜她会拿出来看,面对着那个似有泪渍的‘难’字,多少次她红了眼睛。她曾很想看到下阙,想知道完整的诗句里是否尽述着为父深爱子女的情怀,谁知真的看到了,那半句里却再无半点儿女情长。
气短难舍生骨血,碎牙纠断一脉亲。
雪沁霜雕凭甲胄,热血丹心孝轩辕。
琅玕默念,一丝愤然爬上心头,难舍还是舍了,咬牙还是断了,为了所谓的‘国’之大义,还是割舍了至亲骨肉这种小义。诗写的再好,到头来终究是个冷情冷性的男人。
本来她永远不打算拿出这样东西,可事到如此,为了促成章云海和沙陀锊见面,她不得不出此下策。或许在她内心深处还有更深层的意思,她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知道她,记得她,想找她...她想掂量一下自己在那些人心中的重量。结果她赢了,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莫名的愧疚。
“也没什么?只是我偶然得知他们在找人,所以放个消息。”琅玕一声敷衍,她着实不想让他知道太多。
“那裘大人拿进牢里的题字绢纱...是信物?不知道这个他们要找的人究竟是什么人,能同时打乱他们两方阵脚,该是个重要的人物吧。”陈翼是个精明的人,这件事显然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琅玕身世的秘密一直是她讳莫如深的,不到万不得已,她坚决不想提及。遂眉毛一挑,“这些细节,我也不曾知道。不过是赌而已。其实所谓的料事如神是不存在的,世间所有的赌,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得到一定的概率,其他的只看你敢不敢下注而已。而这件事,成,则是现在这样的结果;不成,我们也没有确切的损失。索性就赌了一局。赌他们确实在找人。”
陈翼眼球一转,心里知道绝对不像琅玕说的那样轻巧,可偷偷瞄准琅玕深不见底的眸光,知道再问,也不会得到任何答案,遂聪明笑道,“是是,先生敢赌,真是好魄力。事情传达了,陈翼就回去了。”
琅玕忽的叫住他,“昨日围堵牢房,你说的那个题字布帛,可带回来了?”
陈翼身体一僵,其实他早觉察到布帛的关窍,所以围堵的时候曾特意的搜查,然而竟没有搜到。“没有。不在章云海手里,也许是沙陀锊带走了?”
琅玕目光微微收了收,下意识盯着陈翼,判断他回答的真伪。她实在不想这件东西流落到旁人手里,带起不必要的麻烦。稍时,发现他的话不似作伪,才似不在意的说道,“无事,既然大事已定,丢了就丢了。我也不过好奇想看看而已,有劳陈管事。”
陈翼小心退下,琅玕忙唤过弑龙,“你带裘贵悄悄来见我。”
弑龙去了没多一会儿,裘贵就来了。原来裘贵也正有事要见她,两下刚好碰到一起。
琅玕也不多话,面无表情直接道,“我给的你东西,让你还带回来给我。现在可在你那里?”
裘贵微微一凛,“这...这...我也不知怎么就不在章云海身上了。沙陀锊是我引去的,分明就没有近他身。”
琅玕瞳孔猛的收缩,“可还有别人去过章云海的牢房?”
裘贵见琅玕稍有的疾言厉色,不由心肝哆嗦,“那地方戒备森严,不是寻常人能去的。况且章云海是重犯,想见他更难。若不是陈侯爷现在得势,云老板又颇有人脉,哪能由得我两进两出呢?”
琅玕眉头一凝,手不自觉抚上几案,“没有?”
裘贵摇头,忽又猛的抬眼看向琅玕,“对了,我记得昨晚我进去的时候,有个人正好从里面出来。黑衣斗篷裹的有些可疑。”
“你可看清是谁?”琅玕霍然出声,显得十分急迫。
裘贵一头冷汗,吱唔道,“他裹的太严,我们又事急,实在没留意。”想了想,裘贵有道,“该不是个一般人物。”
琅玕猛的看向他,裘贵被琅玕带着冰寒般幽潭的眸子一震,似乎嗓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是一般人物。你知道,裘贵没什么本事,能混到今日,全靠点会看人贵贱的本事。她虽然裹的严实,可那身气度风姿绝对不是平常小门小户有的。虽被我们撞见,可是半点都不乱,从容的很呢。对了,看身形,该是个女人,身边还有功夫不弱的随从。对,是女人,我看不错。”
“女人...不一般的人物...”琅玕脑袋迅速的思考,难道是...可她为什么要去牢房呢?难道是去见章云海?若是这样,她和章云海又是什么关系呢?
“郎先生...郎先生...你可有什么头绪了?”裘贵见琅玕迟迟不说话,有些不明所以。
琅玕理了力凌乱的思绪,看着裘贵笑了笑,“裘大人经此事平步青云了吧。”
裘贵一听这话,忙的喜形于色,“多亏先生指点。今日早朝我被侯爷大力举荐,连陈后也夸我忠义,工部左仆射...,下朝的路上我也和侯爷提了一下。若先生得空,还请帮我再美言几句。”
琅玕并不说话,裘贵帮掏出一叠银票,“这是三千两。我知先生足智多谋,还请先生为我谋划。”
“六部的仆射原来就值三千两?”琅玕撇都没撇,话语轻飘飘的。
裘贵牙关一咬,“进京带的不多,这只是先头的小心意。裘贵家里还小有薄产,不日便可到京...那时自有重金供奉先生。”
琅玕还是不看他,“裘大人哪里话。郎干无官无职,可担不起未来仆射大人的供奉。银子剩的不多倒是实话,听说你收了不少粮食。现在粮食一天一个价,可比银子贵重。”
裘贵瞳孔放大,意识到在琅玕面前来不得半点隐瞒,蹙起满是油光的双腮,笑的像个包子,“这个...呵呵,不瞒您说,我几日在京中游走,倒是得了个买粮的好门路。您知道京中花费大嘛!”
“裘大人真会发财呀!”琅玕如此说,可语调里听不出一丝褒奖。
裘贵是何等会察言观色,脑袋一转,马上体会了琅玕心意。恼的手拍脑门,暗骂自己不上路。“哎呀,怎么能和先生谈钱呢。我都换了粮食给您送来。”
果然话落,琅玕终于展了个笑容,“裘大人会赚银子,又会做事。我很看好你呀!论功行赏,我说那职位是你的,必是你的。这三千两你收着。既然在京中游走少不得是要钱的,郎干怎么能不体谅你呢。而且如今我还有个更大的财路。我想在京中,同大人一样不通门路的,大有人在。只要他们出的起银子,郎干倒是有些办法成全他们。只不过...这穿针引线的人,没有忠心可靠的。”
裘贵听着琅玕一番话,渐渐由紧张的脸色发青,变成了两眼放光。琅玕此言无疑是要卖官鬻爵,这门财路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正值朝廷清洗人员,空缺一抓一把。想要求官求事的人早就堆满了各个衙门口,只要能满足他们,银子就会淌水似的往手里涌。要说这是生意,那绝对算得上一本万利且供不应求;然而裘贵深知,它却不是谁都有本事做,谁都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