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许,寒风卷着墨色,将树木上新发的青枝嫩芽一遍遍洗过,簌簌的,仿佛人心底恐惧的颤栗。
琅玕身处在一间无比豪华的大屋里,家具摆设一应的紫檀花梨,枕垫被褥一应的软丝彩绣,还有闲玩小件也都是出自名家名匠手笔,比大户人家的绣阁还要精致三分,怕是皇宫也不过如此。很难想象这样极致的宅门大院竟是藏在仰天村这样偏僻的小地方。
经过一天的劳动,琅玕此时浑身发冷,胸口闷闷的发疼,一阵一阵止不住的咳嗽,每一次都像要把五脏六腑咳碎,才能罢休。虽然屋里生了火盆,还不只一个。可她还是手脚冒着冷汗。
她望着火堆里通红的银碳,碳的品质极好,燃着没有丝毫碳气和烟雾,可就像她一样,也在火光中静静的结束着生命。
她不禁心中发紧,她要死了吗?可是她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她讨厌的人都还在逍遥,凭什么凭什么她就要死了?不,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是现在,太早,还太早了。她的心中升起一种狂暴的恼怒,她在和老天生气,它不公,不公。
门口响起细微的脚步声,这步子又乱又轻,好像刻意的闪躲,到得门前,又止步停住了。
琅玕费力压下咳嗽,尽量让自己平静,“戚叔,我知道是你。进来吧,我该喝药了。”
话落,门吱呀一声打开,进来的果然是
…戚子承…
他低着头,托着一盅汤药,步子有些散乱。
琅玕不看他,只接过那碗药,咕嘟咕嘟喝进肚里,瞬间一股温热流遍四肢百骸,让她微微回了些精神。她翻起袖子,将手腕递给了戚子承。
戚大夫也不言语,接住那枯枝般的腕子,伸出三指,默默搭上,开始细细为她诊脉,一时间屋里陷入吊诡的寂静。
“你们费了这么大气力,布局诓我到这里。该不会,想我立刻死了吧。”良久,琅玕才淡淡开口道。
这轻飘飘的话语落在戚子承耳里,犹如千钧重石,一个承接不住,他竟硬生生跪在地上。
“姑娘,你都知道了。是子承对不住您,辜负了姑娘。”戚大夫忽的哽咽,声音闷的发涩。“他答应我的,只要姑娘待在这里三年五载,不问世事,他绝不会动您一根寒毛。”
琅玕微微一凛,讥讽道:“三年五载?我有命活过三年五载吗?他是想让我在这里颐养天年吧。”
“不,子承不会让姑娘死的,我一定拼尽毕生所学,为姑娘延命。请姑娘信我,我做这些对姑娘没有半点儿恶意。”戚子承勉力压下眼泪,声带哭音的请求。
“戚叔,我当然信你。你这些年来为我做的,一丝一毫,我都铭记在心。你、厉姨、弑龙、擒虎才是我的真正的亲人,亲人是不会背叛的,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戚叔,我就是你的苦衷,对吗?你给了他那治病的方子,又帮他骗我到这里禁足,他才肯答应放过我的性命,对吗?”琅玕字字诛心,戚子承一时惊愕的无法言语,却也是无法反驳。
“可是戚叔,这是与虎谋皮呀。我是带天象而生,生来就是克制他们的,我落地时他就想我死了。这些年是师傅在为我抵挡,师傅死后,他没来,我便知道,是你在为我周旋。”
说道此处,琅玕声音也不觉染上一抹凄然,“戚叔,醒醒吧!他视我为死敌,我不死,他一时一刻都不会放过我的,我们没有妥协的余地。所以我不会留在这里,任他鱼肉;我也自有办法,让他放了我。现在,我只问你,以后…你…要何去何从?跟着我,还是他?”
戚子承听言,强忍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跪在地上,抱住琅玕的双腿,恳求道:“姑娘,不能,不能离开这里啊。他心狠手辣,一定会对你痛下杀手的。他答应我的,衣食药品,在这里都会供无所缺。我还会去求他,让秋渝和弑龙也来进来伺候你。我…我一定会医好姑娘的。”
琅玕见戚子承冥顽不灵,心中不由恼火,愠怒道:“你的意思是不肯随我离开,要跟着他了,是吧?”
“姑娘!”戚子承一声悲鸣。
不等他辩驳,却听见院中人声大动,几十条火把骤亮,似乎出了不得了的事情。
琅玕见此,不禁拍案而起,“这两个不听劝的,到底还是来了。”略一沉吟,她急忙转向戚子承吩咐道:“厉姨弑龙来寻我了,这庄子暗通五行八卦。她们不懂此道,定是人家囊中之物。到时,那两颗爆碳必然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你快去…咳咳…去找她们…”说着琅玕猛力的咳嗽,大力推搡着戚子承,催他快走。
戚子承见琅玕急成这样,便知此事必然严重。一跺脚,转身奔出门去。
当戚子承寻着火把的光亮赶到的时候,果见厉姨弑龙已经和二十几个庄汉,招呼上了。弑龙乌金软剑在手,左刺右砍,身法飘忽;厉秋渝手中飞针暴雨如注,不断飞进壮汉群中,这些壮汉虽孔武有力,却难以挨到她俩,只能密集的挡住她们的道路。
待她俩杀出一条血路,横冲而出,却惊讶的发现,那不是条死路,就是又转回到壮汉近前,于是双方又陷入新一轮的缠斗。虽然整个院落机关重重,她俩既要抵挡庄汉围追,又要提防机关。但毕竟武功不弱,一时半刻倒不至于沦为斗兽之困。
戚子承见她俩不落下风,还在纠结要不要直接出去。毕竟以厉秋渝的脾气,若看到他在这里,知道他干下这背主忘义的事情。怕是此生都不会原谅他了。厉秋渝一生悲苦,却仍活的快意恩仇,这是她身上最大的长处,但同时也是她最大的短板。
就在双方不分伯仲之际,壮汉那方,突然飘出一道玄色身影,身法极快极刁,几下已经掠到弑龙和厉姨近前。此人一身宽大道袍,须发稀少,弑龙一眼就认出,他竟是茶棚遇到的那算命之人。
戚子承一见此人,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原本还在踌躇的心思,全部拋的干干净净。就算让秋渝恨他一辈子,他也要护她周全。不再多想,一个箭步从墙角阴影处奔了出来,闪身挡在他们中间,冲那玄袍道人恭顺笑道:“道长莫要动手,误会误会。”
“哼,误会?”那道人正欲出手,不防戚子承半路杀出,面色瞬间阴了下来。“她俩深更半夜闯入我的退苑,还动了兵刃。怕不是你一句误会能了结的。”
戚子承听言脸上笑的更谦卑,忙弓腰解释:“她们都是师太生前熟识的。是琅玕的婢女。还请道长不要与她们计较。”
“戚子承,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认识这里的主人?莫不是…莫不是…是你,出卖了姑娘?”厉姨已然猜到真相,蓦地心中一凉,忍不住的质问。
“戚大夫…”弑龙倒抽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张大嘴巴。
戚子承却不理他二人,继续向道人求道:“道长,她们只是一时见不到琅玕着急,才会误闯了庄子。还请您将她们也一并收留,让我规劝几句。等她们认识到这里的好处,自然只会好生服侍琅玕,不会再给您惹乱子。您若答应,子承以后必定竭尽全力为您效命。还请您成全。”
道人见戚子承一副舍命维护的样子,不由暗中思量:这戚子承虽然已经交出了方子,但他一身医术实在高明。现在妖女琅玕已经到手,若是再能拿这两个无名小卒来迫使他对自己一心一意…倒更十拿九稳。
虽然想通,道人却不并松口。戚大夫和道人周旋多年,立刻便知,他是要厉姨她们先服软。
戚子承赶紧转脸向厉姨和弑龙道:“秋渝,弑丫头。事情等我慢慢给你们说。现在你们快向道长赔礼,谢过道长收留姑娘和咱们。”
“放你娘的屁!收留?他这是哪门子的收留,我们用不着他收留,更用不着你这条狗在这里‘汪汪’。戚子承,你这条出卖主子的狗。我今天就替姑娘,扫门户。”厉姨已经被戚子承奴颜婢膝的样子,气到极点。抬手三枚银针,就向他要害射去。
道人余光刚瞟见厉姨飞针的动作,右手已如电般伸了过去,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轻易的夹住了厉秋渝力道刚猛的暗器。
“子承,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不是本道不卖你薄面,确实她俩养不熟呀。”道人将手劲一松,叮当几声脆响,银针落到了地上。
“秋渝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也知道我对姑娘的忠心,我不会害你们的。你想要我的性命,随时都可以拿去。但现在你就听我这回,快向道长道歉。”戚大夫声如泣血,似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肺连根挖出。
道人目光嘲弄,一甩道袍背过身去,仿佛不愿见到污秽之物般,怕弄脏了他的眼睛,染了他的耳朵。同时也是用这个动作,明明白白的警告戚子承,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