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梁以平向着彩旗下那一排矮墙风驰电掣的奔去,刚刚临近,埋伏在矮墙周围的一只小队,赶忙迎了出来。他们每人推着一辆小车,车上全是点着的料草,冒着呼呼的火苗,将位数不多的追兵也全部拦截,挡在了梁以平身后。他们还不断往其上堆积柴草和火油,熊熊大火立即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
梁以平等刚一落定,立即向身后的弓箭手高声下令:“放箭,把火箭全部用光,一支都不许给本将剩下。”
主帅一声令下,眨眼之间,一波接一波的箭矢便离弦而出,向着联军和百姓互相倾轧的瓮坡中心,不停的射了出去。翁坡之上,牛马踩踏,人群乱撞,战马受惊,风势带着火苗烈烈燃烧,顷刻之间变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
站在荆城城墙之上,盛罗愣怔的望着远处战场的一切,眼泪滚滚而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郎干事先要对她隐瞒计划,为什么不让她送信给梁以平。
她不知道如果在今日之前想象到这万名百姓哀号的惨景,还能不能狠下心来谋划这样一场战役。纵然他们不是大宏的子民,却都是为生计所迫的穷苦人。
盛罗紧咬牙关,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她知道若今日荆城失守,那么整个荆城百姓就会同他们一样面临绝境。从这一刻起,盛罗曾经公主般粉嫩的生活,渐渐蒙上一层暗灰色的阴影。
她突然想起,郎干那夜问她的话,
“我这法子着实有些狠毒,但却是救荆城唯一的法子。所以事后,不免要背些人命,担些骂名。在下不知这样的后果,您公主之尊可愿意背负?又是否…担的起?”
她那时又是怎样回答的呢,“只要能救下荆城百姓,要钱要命,拿去就是。便是天塌下来,盛罗一人背着。”
想到此,盛罗不禁一声惨笑,抬手一把抹去了脸上的泪珠,这是她的选择,不后悔!
“报!荆城大捷!”一声高亢的捷报打破了居庸殿紧张的气氛。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耿靖不可置信。
“荆城大捷,我们胜了!”
随着报子再一次喊出结果,居庸殿内立时沸腾了起来。众学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短暂惊讶之后,便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更有甚者,喜极而泣,哭到晕厥,被下人抬了下去。
待学子们情绪稍平,陈承黎才开口问道:“可有详细战报?”
“有,在这里。”报子赶紧将锦帛承上。
陈承黎抬手一摆,“念!”
不等报子开口,琅玕站了起来。“殿下、侯爷,既然荆城之围已解,朗干就功成身退了。”
“郎掌事不想知道究竟是怎样胜的吗?”陈承黎突然开口。
“既然已经胜了,那郎干的赌约自然应赢了,也就不必再担干系。至于是怎么胜的,我不听也知道。”琅玕拱手向陈承黎和长芮一礼,“朗干身体不适,还请侯爷殿下见谅。”
“也罢。郎掌事自便!”陈承黎启口准予。
“承黎表兄,长芮也有些乏了,也随郎掌事一同告辞!”
陈承黎双目微凛,冲长芮点点头。琅玕也不多说什么,二人一同离开了大殿。
报子开始讲述荆城战事的细况,满堂学子忽而喝彩忽而扼腕,聚精会神的听着。谁也没注意到,陈承黎此时的失神,他的目光牢牢锁住二人离去的方向,胸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
“殿下随我出来,难道不想知道荆城究竟是怎么赢的吗?”
“我已经知道了。”
“是,长芮殿下的消息自然比他们还要快些。”
“你的谋略确实高明,却…”长芮瞧着琅玕,踌躇着措辞。
“却太过歹毒。”琅玕替他接口。
长芮不言,沉默了片刻,忽的眸光一闪,“琅玕,收手吧。再你还没酿出大祸之前,收手吧。”
琅玕脚步骤然一顿,“殿下言过了。琅玕一介女流,又重病缠身。无招架之功更无出手之力。既然没有出手,又何谈收手呢?”
“琅玕…我…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心里有恨,但恨,不能粉饰一切。”
琅玕心中一沉,知道她是谁,什么意思?这是要和她谈条件了吗?她冷冷一笑,“无论我是谁,都还是那句话,殿下对琅玕的救治之恩琅玕自然认账,若您有什么图谋,也及早说出来的好。”
琅玕说的这样直白又功利,长芮柔和的俊脸上不自然的闪过一丝凄然,“我…对你没有恶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会不有。”长芮盯着琅玕,目光中坚如磐石。“信我,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这是我对…罢了,以后再说吧。我还是先给你诊个脉。”长芮话到嘴边,终是咽了回去。
琅玕淡淡一笑,也不追问。“殿下既然不愿说,那琅玕只能先谢过殿下的护佑了。诊脉嘛,今日不必了,我感觉极好,想也无大碍。”
“可你刚刚…”
“刚刚只是托词,谁要听些歌功颂德的话。狠毒就是狠毒,无须粉饰。你说是吧?殿下!”琅玕目光瞬间变冷,直寒到长芮的心里。
“殿下若没有其他吩咐的,琅玕就先行一步了。”
长芮漠然的点点头,厉姨扶着琅玕转身而去。
“姑娘,殿下是什么意思呀,难道他已经知道你是轩辕…?他会不会禀上去?那就麻烦了。”厉姨走了出去,才不掩焦急的开口。
“没事的。就算他知道了,若要拿我邀功,今天自然不会告诉我。既然特意说给我听,大概还用的着我。咱们等着就是。”琅玕心平气和的回答。
“可…他毕竟是皇子,这个把柄真落在他手里,姑娘岂非要被他要挟?”
“我受的要挟还少吗?虱子多了反倒也没那么痒了。好了,厉姨。今儿太阳真好,咱们也别急着回去。你看,那边湖水湛绿,咱们去瞧瞧。”琅玕转过话题,另提议道。
厉姨偏头瞅向居庸殿不远处的一汪湖水,只见水面碧波荡漾,湖面上已经盛开着许多水芙蓉,粉、白、红、绿煞是好看。忽然想起水阁的景致,又忽然想起那些再不可重来的往事。既然故人已去,不可奢;亲者在旁,已无求。不由顺着琅玕道:“好。今天知道弑丫头平安,我心情也好。咱们就去那边坐会儿,赏赏景儿。”
柳荫倒垂,它们缓步来到水边。只见水里不仅荷叶连天,荷花盛开,水里还有许多小鲤鱼游来游去,绕着花茎打转,看着甚是灵动有趣。
琅玕找了方青石坐下,捡了根柳条,逗弄着水里的鱼儿。“新枝系绦临水钓,敢问鱼儿何时咬?”
厉姨听了,噗嗤笑道:“你手里的是柳条不是鱼竿,鱼儿傻了才会咬。难道姑娘也要当个姜太公不成?”
“哎,厉姨,子非鱼,焉知我就钓不到呢?说不定,我今日还能钓条大鱼呢。”琅玕不理她,继续拨弄着鱼群。
厉姨不由笑的更欢,“好好好,姑娘是姜太公再世。你好好钓,钓条大鱼,厉姨给你红烧来吃。”
正说笑着,琅玕忽然感觉那种莫名的悸动又翻腾起来,头不抬的叫道:“大鱼咬钩了。”
厉姨赶紧看向水面,“哪里哪里?”
“在咱们身后呢?”
眨眨眼睛回身望去,却是陈承黎缓缓走来。
“姑娘,咱们快走吧。遇到他总是麻烦。”厉姨赶紧催促。
“厉姨你太小心了。不妨的,光天化日,他还能吃了我不成。看来他们是散了。我倒想起更要紧的事情。你去传个话给裘贵,就说让他安排一下,明日引了我去见见院首。”
厉姨恍然一拍额头,“是呀,也来了好些天了。是该去拜见下院首大人。那咱们一道快回吧,还得准备些见面礼才行。”
琅玕摇摇头,“你快去吧,话传到就行,礼嘛,自然不用咱们破费,裘贵必会准备的。”
厉姨望着陈承黎渐来的身影,有些犹豫。琅玕又道:“我去见裘贵,人多眼杂不方便。你快去快回,再来接我。”
厉姨知此言有理,这里是公众场所,少不了人来人往,就算陈承黎来了,料想也不会怎样。自己速速回来就是。想着便一路去了。
“郎掌事,好兴致呀。”陈承黎一路走来,腰身挺拔,器宇轩昂,宽大的官袍随风舞动,别显出一番威严的俊朗。
琅玕一笑:“花好鱼好,自然谁都有兴致。建炀候不是也来了吗?”
陈承黎不慌不忙也找了方青石坐在了琅玕的对面,“不错,承黎素来也喜欢些闲趣。那日在郎大人院中,发现你鸽子养的不错。可巧我也养了几只,郎掌事可有什么窍门儿,咱们不妨聊聊?”
“哦?原来建炀候也养鸽子,呵呵,那倒是投缘了。郎干道倒也有些心得,比如怎么让鸽子毛色油亮,叫声顺耳,性子乖巧。不知建炀候想知道什么窍门?”琅玕玩着柳条,悠悠问道。
“养宠物和养食客一样,我倒不在意他们是否能取悦我,关键还是是否有用。所以承黎更在意是会送信的鸽子。”
“飞鸽传书。那建炀候不需要问我,你这两年鸽子养的也不错。”
“果然是你。”陈承黎霍得瞪着琅玕,话语带着浓浓的不客气。
“叫了我两年的师傅,现在倒这样无礼了。徒儿,你别来无恙。”琅玕也毫不客气的回嘴。
“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因为我很有用。”琅玕气定神闲,话语非常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