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姨在这个功夫,又把刚刚的事记了起来,一手抓着狐狸毛,摸着极是舒服;一手却又摊开,“小猴崽子,少打马虎眼。一根狐狸尾巴,可是堵不住我的,针囊还不快拿来。”
弑龙知道再难逃了,嘴巴一扁,犹犹豫豫掏出那鹿皮小包。厉姨一把抓过来,打开一看,一根毛儿也没剩下。
眉毛一蹙又是一记爆栗打在弑龙头上,“败家丫头。你倒是用的干净,知道这些我炼制的多不容易,光是寻材料就寻了好几年。就不知道给我省点儿。赶明你出嫁了,我看你的妆奁是今天去,明儿就能让你败光了。”
厉姨越说越气,伸手又要打,弑龙赶紧一溜烟钻到琅玕身旁,“我已经省着用了。倒是厉姨小气,怎么就不多装几根呢?”
“小兔崽子,你学会顶嘴了是吧?多装几根?多装几根你也一样剩不下。你个败家玩意儿。”厉姨奔过来还是要打,弑龙只围着琅玕打圈子,拽得琅玕东倒西歪。
若论功夫拳脚,弑龙其实并不在厉姨之下,奈何从小被厉姨训怕了,厉姨一怒,她就吓的抓头皮。这种定理就好比卖艺人街头耍狮子老虎,虽然猛兽强悍,奈何都是从小养出来的。
小时候它们斗不过驯兽人,只要一呲牙,就会挨上驯兽人毫不犹豫的一顿皮鞭。况且驯兽人在猛兽没犯错的情况下,又十分爱护它们,幼兽都有认母情结,常常就把驯兽人认做了母亲。
在棍棒教育和温情教育的双重驯化下,就算小兽们长大了,这种又爱又怕的记忆已经深植于心,只要母亲的皮鞭一响,还是会吓的浑身哆嗦。在某种意义上弑龙、琅玕正如同这样的小兽。
琅玕看弑龙实在躲的可怜,但厉姨又在盛怒,想打圆场,出口却结结巴巴,“好了,厉姨。弑龙能平安回来,那些...那些银针就权当嫁妆,你先给她好了。”
“嫁妆?就她这么败家,哪个敢取她?凭她嫁什么大神大仙的,值得我这一包银针的嫁妆?姑娘别拦着,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厉姨越追越快,弑龙眼瞅着今日这顿教训是躲不掉。一时急了,想也不想就还嘴,“谁说我嫁不掉?前儿还有人要八抬大轿迎我上门呢。”
“谁?”厉姨的脚步不由一顿。
弑龙自知失言,忙躲在琅玕身后,不敢冒出头来,声如蚊呐,“没...没谁...”
琅玕一面挡着弑龙,一面笑了起来,“谁?你听她一口一个梁以平,除了他,还有谁?”
一听这话,弑龙瞬间脸红到脖子根,拽得琅玕越发紧了。
“好你个小蹄子,放你出去一趟,你倒学会私定终身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厉姨肝火直窜,活像是个逮着儿女早恋的母亲。
弑龙更是害怕,死命将琅玕顶在前面,“我...我...我没答应他呀...”
厉姨也追累了,重重一下坐在那皮料箱子上,喘着气道:“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说。”
弑龙睃了琅玕一眼,琅玕吐了吐舌头,两人俱没想到厉姨对这件事会如此在意。琅玕不敢再护着她,推着弑龙走出一步,切切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战场杀敌之后,梁以平总是借故凑在弑龙跟前,弑龙开始也没留意,后来次数多了,倒是盛罗眼尖看出些门道,常常就拿他俩打趣。可弑龙还是没在意。
就在临回来的前一日,弑龙因看到梁以平的衣袖有一段儿脱了线,索性自掏出针线为他补了两针。不想弑龙刚刚退针咬线,梁以平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喜欢她,愿意娶她。
弑龙说道此处不由语塞,一张脸简直羞的如同涨熟的西瓜,轻轻一敲就要裂开。她尤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也记得梁以平的心跳,都是‘咚咚直响’,似乎谁都不比谁更平静。
想来好笑,两个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都不知道畏惧为何物的人,却同时感到深深的胆怯。下一瞬,弑龙犹如受惊的小兔,一个猛子就蹦了出去,没给梁以平留下任何答复,慌忙逃窜。
经过这一场大战盛罗和弑龙已经冰释前嫌,两人本都是直率性子,这一和好,感情竟比多年的密友还好强出几分。原来盛罗还要再耽搁些时间,有些被火烧伤的异族百姓仍需要安置。可就为了此事,弑龙再也待不住,执意回来。盛罗无法,也只得今日一早同她一齐回了书院。
厉姨听到此处,将头低了下去,弑龙自六岁起随琅玕一起养在她身边,衣食住行样样都是她操持。对于她的了解,比她自己对自己还要明白些。此时此刻,厉姨又怎会听不出,弑龙心中的情意绝非像她语言表述的那样漠然。
场面冷了下来,琅玕淡淡一笑,首先破开了气氛,道:“弑龙,梁将军不是说来拜访。他何时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弑龙拿眼看向厉姨,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厉姨白了她一眼,“说呀,算嫁猫嫁狗,也得先瞧瞧品种不是?何况是你。”
弑龙更急了,“厉姨,我不嫁,我要守着姑娘。”
琅玕安抚的拍了拍弑龙,“这个是后话,等见了他再说。你且告诉我,他预备什么时候来?我还有大事情。”
弑龙听言,不敢再犹豫,忙道:“他原先说明日启程,后日就能到吧。不知道现在...”弑龙说道一半儿,不由咽了回去。
厉姨猛地站了起来,“后日?我去准备准备。”说着就走,俨然丈母娘张罗见女婿的紧张。
弑龙在厉姨身后跳着脚喊,“厉姨...不是...”
琅玕又轻轻拍了拍她,“好了,让她去吧。梁将军不日就有大造化,我们也须得准备准备,别怠慢了贵客。”
这日下午到晚间,厉姨一直在领着几个下人收拾庭院,罗列菜式,又张罗人去订下几样稀罕的食材,狠狠预备了几样压阵的菜肴。
虽然这样,厉姨仍觉的还有欠缺,吃过晚饭又去忙了。弑龙也不知该说什么,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倒是琅玕很泰然,“你带回来那些好东西,不是说要帮我做衣服吗?”
弑龙眼睛一亮,“是呀,瞧我怎么忘了。还带回几匹上好的浮水丝,做夏衣再好不过。我这就去裁出来,明日抱去去商街找个缝衣匠人,赶着作两身,给厉姨也做一身。”
弑龙正要去,不妨一人跨进屋来,“明日甚好,我也去。”
琅玕定睛瞧去,来人却是长公主盛罗。
盛罗冲弑龙咧嘴一笑,对琅玕却有意抬高了下巴。“明日是这里的拔簪节,附近地方的人都会聚集到西麓的商铺街,可是热闹非常呢。你有兴趣,一齐逛逛吗?”
长公主一行说,自己找了个舒适的位子坐了下来,也不拘谨。
弑龙一听热闹,赶紧问道:“什么是拔簪节?”
盛罗白了她一眼,“真没见识!拔簪节是这里的传统,很隆重的。其实说白了就是西麓少男少女的相亲会。西麓向来民风最开放,这一天男女都可不逼嫌疑,自己选择自己心仪的对象。若女子看上男子,就去将他的发簪拔了,让他披着头发,这就告诉旁人,这个男人蓬头垢面,别的姑娘都莫瞧他。若这个男子也同样看上这女子,就将自己的发簪送给她当做定情,而女子则要回一条自己亲手做的发带,将男子发尾扎住,使他行动便利,二人好一同参加晚上的烟花会。如此这样一拔一送,二人的好事就算定了,不日男方就会去女方那边下聘。”
“不逛。”弑龙正在为男女之事逼着嫌忌,听盛罗偏偏提起这遭,心情不悦的失口回绝。
“哎呀,弑龙干吗不去?反正你也要去找裁缝。你不知道,明天那里还有舞狮舞龙的表演,还有各色卖西麓小食的摊子,还有说书杂耍变戏法,好玩的很。皇兄和表兄都答应了我,要去逛逛呢。”盛罗赶紧补充道。
弑龙撅起嘴,还是不说话。琅玕轻轻一笑,“哦?真是这样有趣,我倒想逛逛。”
“随便,我无所谓。”长公主飘乎乎的说道。
弑龙看了看琅玕,终于点点头。盛罗开心起来,“那就说定了,明日午时,我们书院大门见。”
说着又挑眉对琅玕道:“习俗规定男子是要簪髻的,郎大人要去,别忘了。呵,不过你忘了也没所谓,反正你这幅尊荣,怕是拽着姑娘,人家姑娘也不敢动。呵呵...”
“盛罗,你...。你可答应过,不再对我家公子无礼的。”弑龙厉声。琅玕拉下她的袖子,“谢长公主提醒,郎干记得了。”
盛罗哼了一声,冲弑龙做了个鬼脸,一行跑远了。
第二日上午,弑龙麻糖一般缠着厉姨也去。厉姨和琅玕递了个眼色,说是要打扫屋子,又指了指角房里几人。弑龙会意便不再多说。厉姨又狠嘱咐了几句,当心伺候的话,临行至大门边,把那鹿皮小包又重重塞回给弑龙,嗔了一眼,“你给我省着点儿。”也不等弑龙反应,转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