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众人以为谜底尽掌之时,楠裳却突然滑着步子,捧着宫灯向陈承黎跳了过去。只见她脸颊桃红,眉眼含笑,望着陈承黎似有无限的情意。
宜王妃不由暗暗沉了脸色,她知道楠裳看不上长芮才逃去西麓,自西麓押回更是吵闹不已,几次要求他们去陈承黎那里提亲。闻凌最是拗不过她,差点就要去了,还好自己及时赶来将她压了下来,又不知长英教育了什么,好歹临来几日她终于安静下来。
如今她已经和陈后定了协议,这丫头可万不要在此刻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就算自己有心阻止,也是不好说话的。
就在楠裳马上就要走到陈承黎桌前,新月灯眼看就挨着桌边放下,陈承黎却猛的站了起来,似是要出恭离开。楠裳哪肯放过,捧着宫灯绕开桌子,莲步追着陈承黎移动迅速,势必要将宫灯塞到陈承黎手上。
陈承黎一边躲着楠裳袭来的舞步,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琅玕。然而,琅玕此刻压根就没看他,兀自端起面前酒盅抿了一口,似是歌声和箫声已经让她入了迷。只见酒杯刚刚沾过她的唇畔,长芮已经伸手要了下来,动作不由分说,但眼中流露尽是爱护。
陈承黎胸中火气蹭冒起,蒸腾的火苗似乎将他的心都燃烧起来。
由于他稍一失神,脚下闪躲慢了一步。就这一步时间,楠裳已经又贴近了一步,出手一伸。眼看新月灯就要撞进陈承黎怀里。在座的人表情不一,似乎也都在等着这一颗,瞧准的看一场好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必然尘埃落定在陈承黎身上,睁大眼睛屏气凝神的一刻。忽然前一瞬还芙蓉含情咄咄逼人的楠裳,像是被抽离魂魄一般,身子一晃,倒栽葱一般扑在了地上,人事不知。手中那盏新月琉璃灯,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楠裳!”
“郡主!”
四周一片惊叫之声。
宜王妃和几个老嬷嬷飞一样的冲到楠裳跟前,稍微探试了下鼻息,才勉强恢复方才的端庄,“无事,楠裳只是昏厥。夏日炎炎,她怕是跳脱了力。”
说着赶紧让几个女人将楠裳抬了下去,宽衣解暑。陈后叠声唤着太医,宜王妃虽面上却关切,心中暗道侥幸,向宾客略微躬身,“我去看着。不是什么大事,各位继续。”
“呀,南袖姐姐,你的脚...”盛罗晃眼南袖罗群下,一只绣花鞋血渍一片。原来刚刚宫灯碎片飞起,她却不知为何奔到楠裳和陈承黎近亲,偏巧被一块碎片崩到脚面。
此时盛罗一叫,众人瞬间看向南袖。她似乎也是刚刚发现自己受伤,惊讶之中才想起疼。身子蹲下弓成一团,双手捂住脚面。 处在近前的陈承黎只好一把扶住了她。南袖疼痛中还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南袖姐,我陪你去敷药。”盛罗关切自荐,陈后叠声吩咐用上好金疮药。
南袖感激的看了眼盛罗,又微微扫了扫陈承黎。陈承黎语迟少许,还是招呼下人来抬南袖。南袖别过头,眸中洇出水渍,盛罗狠狠拽了陈承黎一把,“客人受伤,主人自然不能推脱。表哥该随我们一起才是。”
“承黎,你替我去看着。务必让太医好生医治,需要什么金贵药,只管去宫里娶。”陈承黎本想推脱,不想陈后也发话了。
陈承黎颔首应承,又冲着宾客道,“承黎作为地主人,出现意外,自是招呼不周。承黎请了名满京城的如兰姑娘献舞,原为助兴,这就权当赔罪吧。我去去就回。”
如兰如今声名鹊起,在座高官中自是倾慕的不少。当然也知道,如兰只在云舒阁中献艺,不接任何外请的规矩。所以听得如兰前来,都觉稀罕,不由精神振奋。刚刚一番骚动,终于在如兰和云湄的缓步入内时平息下来,目光纷纷转在了她俩身上。
自始至终身为半个医者的长芮都没吭声,既没有去探看楠裳也没有去治疗南袖,他只是坐在琅玕身侧,又一次抢下了她的酒杯。然而整整一杯百花酿已经被喝了个干净。琅玕是知道自己身体的,那她为何还要饮酒?是在浇愁吗?难道是为了刚刚陈承黎对南袖表现出的怜惜?长芮有些苦涩的看着空杯,一种悠悠的醋意弥漫胸中。
琅玕发觉长芮阴沉的气色,心中忽然想起了戚叔,“果然病人是不能同医生靠的太近的,近则被束,且只有屈膝,没有抗争的权利。”想到此,她只好另拿话岔开道,“如兰可是现在当红的舞者,你猜她身上有多少铃铛。不如我们来打赌,看谁数的准?”
“赢了如何?”
“赢了,我就谨遵医嘱,再不碰茶碰酒可行?”
长芮听言果然压下责备的话语,转头去看如兰。而琅玕的目光又瞟向不远处的宇王闻腾,却发现他不在位上。而是近到程氏父子桌边寒暄敬酒。从刚刚南袖受伤开始,他始终泰然自若。琅玕不由又端起酒杯,心中冷叹,“好凉薄呀!莫不是天下的父亲都只看重儿子,对女儿全然不过尔尔。”
如兰的舞姿,她是见过的,恍如天人。不过那天她跳的时候,是一群乐师伴奏,此时一概全无,只云湄抱着一把琵琶。直到乐声响起,琅玕才惊讶的将目光又拉了回来。云湄不仅是八面玲珑,一手琵琶之音更是千古绝响。配着如兰的金铃之声,仿佛马蹄噔噔踏起,眼前展现沃草平原,万马欢悦奔腾,一阵好风借力,万里草低现牛羊。
不仅琅玕,原来在座亲贵也是从不曾见识云湄的琵琶绝技,这一舞一弹,不禁让所有人都痴了。就连刚刚小声议论云舒阁是烟花巷的贵妇,也都止了鄙夷,慢慢陶醉进去。
长英刚要随楠裳出去,此刻也停在殿中,一双腿好似长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却生在了如兰的裙边。程重宝更是露出一副馋涎色相,直愣愣的盯着如兰露出的细腰,嘴角噏动,似要滴出口水。
陈承黎去的很快,如兰一舞未完,他就转回殿中。然而充眼只见琅玕望着如兰目不转睛。刹那间,一簇火焰由眼中直烧便全身,他想到琅玕那日是从云舒阁回来的,这个想法让他顿觉口干舌燥,端起自斟壶,咕嘟咕嘟不停,三杯下肚。云湄是风月场经过见过的,余光瞧着陈承黎,心尖咯噔一沉,似乎猜到些什么,随即又强行告诫自己,“他只是个男人...侯爷...侯爷只是爱才心切。”
一段舞曲过去,满场掌声雷动。不仅是那些云舒阁春风夜度之宾,也有些大胆的小姐,在脑海中不断琢磨着如兰刚刚的舞步,云湄手指翻飞带出的音符。真是越想越觉得精彩绝伦,暗暗强记心中,不断揣摩。
云湄拉着如兰,款款谢幕。有几位喝眯了眼的,看着云湄竟想扯着喝酒,陈承黎眼锋一挑,示意她们下去。自己端着酒壶,又敬了一圈酒,算是再进地主之谊。可饶是如此,就在云湄和如兰下去的路上,坐在西边角落的上的一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如兰,如兰淬不及防,虽没发出声响,但整个背影都凛冽的晃晃了,仿佛见到鬼一样的惧怕。幸好那人,一拽又放开,如兰马上行色匆匆的冲了出去。
这个小插曲,发生的又快又隐蔽。桌上该是没几个人看见,只有琅玕隐隐觉察到不安。
还是刚刚,琅玕才留意到,西边那人虽然一身中原妆扮,但头上没梳髻,两条粗黑的辫子,用发绳折了三段,绑起来搭在肩上。着明显是番邦异族的结发方式,难道...她轻轻侧向长芮,用眼神指着西边角落的那人,“他是谁?”
“是摆彝族达奚获的一位亲随,叫端木黑。这次摆彝涝的严重,他带了一块小桌子大小的黄皮籽玉朝贡,请朝廷援助粮食。虽然只是个亲卫,可毕竟代表的是摆彝,宴会自然请了他。”
达奚获的亲随?琅玕低语一声,她曾听厉姨说起过,达奚获有个十分厉害的护卫,当年厉姨和轩辕朗联手才堪堪逼退了他,观之样貌和此人相近,只是厉姨说过,他对达奚获十分忠心,通常是寸步不离的。此次如何肯让他离开自己这么长时间。想着云舒阁里梁以平说过,南边来人了,琅玕心底暗暗道了句,不对。怕是梁以平也没有想到,这南边来的人十有八九是达奚获本人。
想到达奚获,琅玕第一个您头就是厉姨。他们曾是刀兵相见的死对头,深仇大恨不言而喻。要提醒厉姨注意,千万别碰上端木黑。
“刚刚喝了酒,现在还是出去消散一下。顺便回趟屋子,把药喝了。”琅玕找了个借口回去。因为今次贵人太多,琅玕一位食客,已经算是伺候之流了,身边也就没有跟任何人。临来之前厉姨还为不能跟着伺候而气恼,此时看来,竟是大大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