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富贵,李焕文有些发蒙,不过很快就清醒了过来,这事要是办不好,一个子都别想得着,而且这生意还的黄,
“我说两位,你俩说的这么热闹,都是空口白话啊。”李焕文斜倚着柜台,吸溜了一口热滚滚的茶水说道。
“安德森,给李先生准备合同。”约翰逊不容置疑的口吻将洋人的自信显露无疑。
“李老板,我给你立个字据,另外,我现在就去购买这几处店铺。”朱买办更是当仁不让。
“哎,等等,这样吧,这店面不是我的,我得回去跟我叔商量一下,你们先且回去,明个,明个这个时候,咱店里面见,咋样?”
打发走了两位财神,李焕文就抻抻胳膊上了门板走了。
在街上的人流中,没人注意到这件事,不过,倒是几个穿着黑绸褂的痞子发现了李焕文,然后立刻去了一家茶馆。
“公子,就是他,那小子的揍性一看就知道。”一个长着尖嘴猴腮的痞子说道。
“好,妈的,仗着张其锽,就敢欺负老子,兄弟们,给我看紧了,等他店铺里的货都装满了,进去给我好好砸!”范兆龙的鼻子上裹了条宽宽的白布,整个肥脸就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了。
他不想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李焕文,这种小杂鱼,老子让你生不如死,你不是开家店铺么,老子让你血本无归,到时候,再慢慢折磨你。
李焕文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仇家,在外面跑了一天之后,傍晚时分回到叔叔家,二婶赶忙从屋子里端出一碗苞米面捞面条,上面厚厚的放了一层干炒白菜,香喷喷的味道溢满整个院子。
李焕文也是饿极,端起碗来,呼噜噜就干掉半大碗,顿觉浑身上下又是一股子力气,可是眼睛一瞟,却瞅见堂弟李焕林正躲在一边啃着窝窝头,就着开水看书呢。
“焕林,来,哥哥饱了,吃不下了,你把这半碗替哥哥吃了吧。”李焕林有半拉月没吃过油炒的菜了,听了这话,立刻奔到哥哥身边,但是却被父亲的眼神制止了。
“焕林,那是给干活人吃的,你个小孩子家家的,窝窝头还吃不饱么?”二婶在一边骂着,二叔却嘿嘿直笑。
“叔,咱店里以前的伙计呢?”李焕文硬把面条塞进弟弟手里后,问道。
“都回去了,店里没了货,养不起人啊,对了,我让你要账的事,你去了吗?我算了,把帐要回来,再加上手里的钱,先从朱买办那进80斤卖着。”说这话的时候,李同茂有些觉的不好意思,一个烂摊子交给侄子,说实话,难弄啊。
“店里得有伙计,这生意眼看就上来了,店铺也大,没个十个八个的伙计,应付不过来,我今个去了趟西关,那些扛大包的不行,脑子太死,不是做生意的料。”李焕文一边喝水一边说。
“啥?还十个八个,看看,你侄子可比你能干多了,中,焕文,有这句话,婶子就高兴了,来,把这个烙馍吃了。”
“唉,你个娘们懂啥,咱店有多大我能不知?别十个八个了,一个就够了,不过,想想当初咱生意好的时候,店里也有过六个壮小伙嘞。”二叔沉浸在对往日辉煌的回忆中,在他的脑海里,一间门面,六个伙计,每月能弄个四五块大洋,这日子别提多美了。
“六个不行,少了,我算过,得十个,不是,十一个,还得有个管账的,到时候吴大帅三五万人马,一天就是十几二十桶煤油,六个人不够。”这个数字,对于李焕文来说确实费劲了脑筋,算了一个多时辰,愣是到最后吐了口唾沫猜出了个结果。
他咬了一口烙馍,喝了口白开水,全然没有注意到叔叔和婶子那惊讶的表情。
“嗯,还有,店铺加上现在的,是五间,一个店面一个伙计,另外一个来回跑动,嗯,嘞,得十一个,叔,叔,我算的对不对?”李焕文叫了半天,李同茂愣是没听见,他现在的脑子里混着呢,啥就一天十几二十桶油了,啥就五间门面了,大侄子不是傻了吧?
二婶更是迷瞪,店里的生意咋样,她很清楚,最多的时候,一天卖过不到半桶油,那还是赊账的,大侄子张口就来二十桶,这是财神爷进错门了,还是老天爷开眼了。
除了李焕林在墙角里拿着纸笔刷刷刷的写着什么以外,其余三个人都愣着没话说。
一会,李焕文才想起,连忙把今天的事给说了个清清楚楚,二叔和二婶围着他跟听说书一样,一会紧张,一会开心,末了,老俩的嘴巴惊的都能塞下鸡蛋了。
“哥,不用那么多人,我估计六个人足以,一个管账,五个伙计,剩下的从扛大包那里叫人,按量拿钱,这样就省了一笔月钱,不少呢。”李焕林突然插嘴道,原来这小子刚刚算的就是这个呀。
二叔和二婶当然不明白这几天他都干了些什么,去哪淘换来的钱又是买门面,又是大批量进货啥的,但是经过李焕文简单的一说,两人算是略微有些明白了。
入夜,全家人都睡了,李焕文却乐呵呵的搬了张椅子,往胡同口一坐,抽起了烟来。
不到一会,朱买办就来了,兴冲冲的说道:“李老板,正要上你家找你去呢,正好,给,这是那五间门面的地契,厘金我已经交过了。呵呵呵,看看。”
李焕文等的就是他,中国人办事,历来不喜欢台面上交代的一清二楚,反而喜欢台下操作,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他倒也不客气,接了地契,给朱买办让了根烟,仔细看罢后,说道:“朱买办,你这房子给我了,是不是我只要专营你的广州油,其他干啥你都不管?”
“那是当然了。”朱买办说道。
送走朱买办,李焕文把地契往腰里一揣,继续坐在那里抽烟,过了一个多时辰,约翰逊的助手安德森就来了,一身笔挺的毛料小西装,不管这天气有多热,一丝不苟,尽显国际大公司风范。
“哦,李老板,晚上好,正要上您家找您呢,正好,给您的合同书,本公司已经盖过章了,您签了名,就生效。”他和朱买办说的话基本一致。
李焕文刷刷刷的拿着笔签了名字,递给安德森后,安德森就兴冲冲的回去复命去了,李焕文一拍大腿,对着对过的二荤铺喊道:“老板,一斤牛肉,一斤酒。”
第二天一大早,李焕文换了件干活的衣裳,直奔店铺而去,眼瞅着面前的连间的五家门面都是自己的了,心里一阵欢喜,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间,都还在忙活着整理东西呢。
朱买办此时正在邮电局电报室里来来回回的收发电报,发一次一块大洋,这功夫,已经出去十好几块了,乐的邮电局的人开心的不得了,但是朱买办却一脸愁容,直到,一封写着奇怪文字的电报到来,他才逐渐舒缓的皱眉,随后笑起来了。
美孚公司驻洛阳办事处总经理室里,五十多岁的理查德气鼓鼓的坐在沙发里,而一旁的约翰逊则悠闲的抽着雪茄,地上不知何时已经散落了几份文件,安德森有些战战兢兢的立在一边,默不吭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由北京和广州同时向洛阳发去了两封加密电报,接收人理查德和朱同辉,各自拿着自己的一份仔细的看着,两个竞争对手都没有想到公司对于这个只有一个店员的杂货铺,竟然动用了巨大的资源,最终,在隐含的字眼下,两人都沉默了。
李焕文下午找了工人粉墙,独自蹲在一边喝茶,脑子里迅速的转着弯,他想找出一个合适的说法,既能说服美孚,又能让广州方面满意,这是个棘手的问题,茶喝了四五壶,烟抽了大半盒,终于,一拍脑袋,就这样了,反正合同和房子都到手了,你们还能要回去不成?!
可是等了两天,都不见他们上门,这一下,李焕文有些急了。
约翰逊拿着由北京总公司发来的后续电文后,往美国本土打了几波电话,电话里一个阴沉的声音简单说了几句话,就挂了,他站在办公桌前想了很久,忽然哈哈大笑,让安德森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生,您怎么了?”安德森是瑞典后裔,他是一步步从学徒走到今天的位置的,学历高实践经验也极为丰富,约翰逊并不是一个放浪的人,今天的行为让他顿觉诧异。
“亲爱的安德森,你知道的,中国有句成语,叫驱狼吞虎,是吗?”约翰逊兴奋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是的,先生。”安德森在中国三年,已经算得上半个中国通了。
“我原以为那个杂货铺的申请单到了北京会被驳回,但是我错了,你知道刚刚是谁给我打的电话么?”约翰逊很是得意的问道。
“不是本土总部的吗?”
“是的,安德森,不过你肯定不知道电话的那一头会是哪个人。”约翰逊故意卖起了关子。
“是小约翰先生!美孚的总裁!洛克菲勒家族的掌舵人!我的安德森!”约翰逊不待安德森说话,便一个熊抱扑向了他,大笑声让安德森觉的耳膜有些疼。
与此同时,在洛阳一处隐秘的住宅里,朱同辉也拿着一部电话,静静的聆听那话那头的训示:“朱同辉同志,这是一项极为重要的任务,你尽量满足他的要求,石油公司方面,我会亲自去协调,你只要通过他获得美孚方面关于陕西油井的消息就可以了,必要的时候,你可以从旁协助。明白吗?”
“是,部长同志!”朱同辉挂了电话,背后一片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