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焕文几步来到铺面里的时候,陆父正躺在地上,身上砸了一条长板凳,嘴里呼呼的冒着血,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还不停的说着话。
“两位爷,小店,咳咳,小店实在赊不起啊......”
“爹...”
“他爹...”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两个女人痛哭不止。
再看两个打人者,撸着袖子正调笑般望着此情此景,似乎并无怜悯之心。
其中一个人胳膊上绣满了纹身,一条细窄的青龙蜿蜒而上,他拿着一根椅子腿,耀武扬威。
“告诉你,齐家西工盖的可是大院子,用你木料是看得起你,还他妈敢犟嘴!也不扫听扫听......”
“哐!”那人话还没说完,李焕文飞起一脚便将他踹出了门外!
青龙飞出门外一丈远,狠狠的砸在地上,夏天穿的单薄,光是胳膊在地面上划拉几下,也是血淋淋道子剌好几道,更别提李焕文这一脚势大力沉,人还没挨着地呢,嘴里的血已经喷薄而出了!
一起来的哥们愣是给吓着了,转头一看,却分明看见今个大闹虎营的那个李焕文,脑袋嗡的一声大了。
“又,又,又是你小子!你,你,你......”话没说完,就被李焕文的虎威给吓出去了,拉着躺在地上的青龙鼠窜而去!
待两人跑了,李焕文赶忙扶着陆父进屋,又是请大夫又是安顿两个女人,忙的不亦乐乎。
直至深夜,陆父才缓缓醒来,一把老骨头又被打的很重,一时半会怕是难以恢复,眼见着家里就剩下两个女人,不由得悲从中来泪雨滂沱。
一家三口不免又是一阵抱头痛哭,这已经不是他们家第一次遭齐家欺负了,往日里欠的钱多了去了,可是每次收账都免不了一顿胖揍,后来陆父也就不再要了,可是没成想今日又来赊欠,万般无奈只好顶撞,却落得又是一顿毒打。
李焕文不好进屋看,只能呆在房檐底下抽烟,不大会哭声渐歇,随即又传来陆父的呵斥声,又过一会陆二妮忽然摔门而出,眼睛红肿的跟个核桃似得。
“我爹说,让你以后别来了。”找了个没人的地,陆二妮哭诉道。
如果说这句话说在今个他刚来的时候,或许李焕文还会心花怒放,他觉的自己跟二妮之间隔阂很大,成不了一家。
可是,现在不同了,齐家欺负到门上来了,而自己又打了那些狗腿子,必然齐家还会找上门来,此时撒手,太不仗义。
“先给你爹治病,别的事你甭操心了。”他想要安抚二妮,却无从下手,只好空着手,两只眼睛瞅着她。
这话说完,陆二妮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他自觉没趣,却又不敢走的太远,只好在出了门到陆家对面找了个石磨盘坐了下来,等着齐家寻仇的来。
陆招弟回了屋子后,不知为何泪水还是止不住了流了下来,或是为了他爹,或是为了他?反正一时家里发生了这事,自己也搞不清了。
忽然,她看到了桌子上的阴丹士林长袍,想想这衣裳也是买给他的,于是拿了衣服出门,却不见他的踪影,心下不免失落。
李焕文在陆家门口呆着的时候,陈信正站在况裕达的面前,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好了,这事我已经跟范参谋长说好了,他们不会去动李焕文的。”况裕达抹了把脸,有些累了。
“营长,有些事,我想不通。”陈信鼓着腮帮子说道。
“想不通?!想不通也得想通!没了那些钱,拿什么养兵?!没了兵,你让成帅拿什么跟赵倜干?!”况裕达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他因为收鸦片钱这事已经跟陈信讲了大半天道理了,这小子还是死硬的跟石头一样。
因为齐格隆说秃噜了嘴把这件事泄露了出来,一向以清正廉洁著称的旅长成慎不免形象受损,他多年来在河南军界树立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形象坍塌也是迟早的事情,为这个,他还不知道怎么跟旅长解释,向来爱惜羽毛的成旅长这次不会轻饶了自己的。
幸亏当时局外人只有李焕文一个,所以保护李焕文也是出于封口的必要,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消息在虎营那帮杂碎口里传出去,这可就糟了。
所以,面对齐家他必须做出退让来。成旅长在河南声望极好,也正是因为此赵倜才不敢轻易动混成旅,可是万一事情败露,风口浪尖之时,赵倜正愁找不到合适机会呢。
河南军界鱼龙混杂,地方割据形势严峻,赵倜完全可以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单独摘出来成旅长,到了那个时候,成旅长就真的只能引咎下野了。
齐家现在也是热闹的很。
自打齐老爷子去了洛阳乡下休养后,齐家上下的大事小情都是齐家两位少爷说了算,其中齐二少爷负责谋划,齐大少爷负责实施,两人配合的倒也算是密切。
可是,这一次,齐大少爷却顶不住火了,怒气冲冲的在客厅里大骂齐冬强软蛋,而齐二少爷却是百口莫辩。
“你说说,妈的,这小子是不是吃上咱家了?黄黑(河南方言,下午的意思)刚在西工干一架,晚上就他妈的又打了咱的人,啥意思?”
“大哥,姐夫不是说了嘛,先让咱忍一忍,他那边跟督军说一声,把况裕达那王八蛋调防以后,咱想咋收拾他,就咋收拾他,现在动他会伤了况裕达的面子。”
“咋?!眼瞅着让那小子骑到咱的头上不管?!”
“先放着。”
“那西工改建酒楼的事,还干不干?没木料可干不了啊。”
“干,咋不干。头些日子,让虎营那片地划给咱,都同意了,就他妈况裕达不同意,现在好了,姐夫说了,况裕达也同意了,咱就改成大酒楼,往后,西工一半都是咱家的啦。”
“姓况那小子同意啦?嘿,妈的,到时候找他百十个窑姐,窗户都朝着混成旅,到了晚上,馋死那帮混蛋们!”
齐冬强听他大哥这么一说,忽然计上心头。
“不是说陆家准备把二妮许给李焕文么?我倒是有个主意,杀一杀这小子的威风。”
齐格隆附耳倾听,随即淫邪的哈哈大笑。
李焕文在陆家门前枯坐了许久,一摸兜没烟了,正欲去买,却瞧见远处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人来,看架势,像是齐家的人来了,不过,却只来了三个人。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另外的则是刚刚打了陆父的那两人。
“喂!”见三人抱着一个盒子朝着陆家走去,李焕文叫住了他们。
挨打那人一见是这个瘟神,原本就因受伤而佝偻的身子不由的紧缩了一下,眼神里尽是恐惧。
“哦,是李先生吧,在下是齐府管家,刚才这俩混蛋不知好歹打了陆老板,我家少爷特命我来赔罪的。”齐管家说话缓慢平滑,态度也极为诚恳。
“是,是,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那俩人一边随声附和,一边啪啪啪的掌嘴。
“这里是五百大洋,一来是谢罪,二来则是偿还先前所欠债务的。“管家说着话顺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沉甸甸红纸裹着的分明是大洋无疑。
李焕文将信将疑,摸不着齐家两个阎王这到底是演的哪出戏,好在他们就三个人,不像是来报复的,也就释然了。
拍门之后,来开门的是陆招弟,见是齐家人,怒色满面。
管家连忙说了来意,又见李焕文站在身后,心里还是有底的,遂带人入内。
可是,陆招弟却不搭理李焕文,他也只好站在院子内等着,不一会从里面传来说话声,嗡嗡哝哝的听不大清楚。
俄顷,那三人出来告辞而去,陆母见李焕文站在院子里,尴尬至极。
“叫焕文进来。”陆父虚弱的说道。
李焕文和陆母二妮一道进来后,立在床边,脑袋低着,也不说话。
“你跟齐家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为啥他家送贺礼来?”
陆父一句话把李焕文搞模糊了,瞅了瞅招弟,招弟却脸色羞红不肯说话,还是陆母识趣,笑吟吟的说道:“齐家管家说,这五百块钱里有一部分是作为你和招弟婚事的贺礼的。”
招弟被这话弄的害臊,却硬冲着说道:“才不稀罕他家的钱!”话虽这么说,可是脸上却带着丝丝的笑意。
“回去跟你叔叔说一声,寻个算卦的先生,请一个好日子吧。”陆父言罢,看了眼陆招弟后便合眼睡去了,但脸上却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
拜别了陆家,李焕文只身走在街上,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他一时有些消化不透。
此时暖暖夏风吹过,背后却忽然隐隐发出一丝彻骨的凉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