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焕文一大早就去往了学校,走在校园墙外,身边三三两两的学生们有说有笑,却让他有了一丝惴惴不安。
在离校门不到五十米时,学生们的脚步猛然加快,以至于他都感觉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紧张,跟着身后传来一阵啪啪啪的脚板拍地面的声音。
无论男女,学生的紧张从面部表情到身体姿势,无不在告诉人们,他们要迟到了。
果然,当李焕文走到学校门前时,大门刚刚合上,老校警王金贵一边吆喝着一边不顾一切的把门栓插销合了上去。
“都往后退!快,后退,迟到还有理咋地?!”
李焕文探着脑袋瞅了瞅大门,正欲上前说话,却不小心挤到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留着学生样式的童花头,额前细密的刘海,紧贴这粉嫩脸颊,比肩略高的青丝顺畅自然,将圆脸衬托的可爱至极。
她却并不像其他女生那般穿着校服,而是一件时髦的印花旗袍,可爱之中又显的成熟些。
可是,一张口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干嘛?!你踩我脚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焕文立刻收了脚面,连声道歉。
事故并未延续,那女孩只是瞥了一眼,便挤进了人群,跟校警老王说了几句话,忽然大门里传来一声:“哟,是王教员?老王,快,让王小姐进来。”
说话是李焕文的熟人,胖嘟嘟的教务处主任梁大器。
王老师进去的时候,梁主任还跟人家屁股后面谄媚的说了几句话,好像王老师并不是特别喜欢他,一扭头一声不吭的就进去了。
这一幕,李焕文看的清楚,眼下跟校长约定的时间已然要过了,既然同是教员,那当然自己也是应该进去的。
可是,偏偏却不让进去。
梁大器心里清楚,李焕文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木匠了,也不知道吴校长怎么想的,要请他来当这个体操教员,害的自己在齐家大少爷面前夸下的海口也无法兑现,眼见着李焕文当班头一天就迟到,心里美滋滋的。
李焕文想要申辩,却被身边一只小手拉住了。
“李先生,等会门就开了。”说话的是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怯生生女学生,他看着有些眼熟,却不认得。
这个女生就是先前在操场“救下”,又在董家猪肉铺遇见的董未央。
董未央不但认得李焕文,而且对他记忆尤深,本欲再说两句什么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了,于是便一起站在那里等开门。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梁主任这才吩咐老王开门,学生们呼啦一声涌进了校门,却也不敢奔去校舍,一个个乖乖的往甬道两侧站立,除了李焕文都抱着头蹲了下去。
见这四五十个学生分开蹲好后,梁主任腆着大肚子,一个个的开始训斥,身后站着的王金贵和两三个校警也狐假虎威了一把,这情景倒不像是来上学的,而是进了班房一般。
李焕文站在最后,身边紧挨着董未央,董未央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浑身瑟瑟发抖,她是学校的优等生,从未迟到早退,今日若不是小弟牵绊耽误了时间,恐此刻已然坐在了教室里了。
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传出,校园大门口却安静至极,除了梁主任的大嗓门吆五喝六,其余人等都是静静聆听不敢有半点违逆,有些学生即便是哭,也是小声啜泣,生怕戒尺再次打落。
“你,为啥迟到?”说话间,梁主任便到了董未央面前,董未央从未接受过这般待遇,自然是一时惧怕,不敢说话。
也就是这一迟疑,梁主任脸色一变,王金贵眼明手快,抄起手里的戒尺便要朝着董未央的头打去!
呼!戒尺带着风声落下,在即将挨着未央时,却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啪!”的一声稳稳的攥住了戒尺,王金贵用力过猛,而这一档又来的突然,一下子震的虎口发麻,好不吃痛!
学生们听见这一声脆响,原以为那末尾女生要喊出声来,可是等待几秒,却听到了老王校警的哎哟哎哟声,于是纷纷抬头,此刻却瞧见一个穿着灰色旧衣的男子竟然抓住了戒尺!
梁主任的戒尺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恶,几乎没人敢公然反抗,这一挡,着实令学生惊讶。
“那不是那天在操场上打架的木匠吗?”
“是啊,他好大胆啊。”
......
“你,好啊,李木匠,你存心找茬是吧?!”梁主任勃然大怒,指着李焕文的鼻子大骂。
“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给我!”王金贵在梁主任面前丢了面子,见他大怒,立刻上前就要夺了戒尺。
李焕文原本不怒,只是看董未央已经吓成那样,心生怜悯,想着说两句好话,也便算了,可是王金贵这一声骂,却让他起了火。
他之前老老实实干活,也不过是图一份安生活干,可是经过这两日,李焕文早已恢复了昔日模样,抱打不平杀人如麻的火爆性格正汹涌回归,岂容的这些小人的侮辱?!
原本平静的脸色,忽然一转,两眉稍皱,眼睛里射出一道震人心魄的光来,只一眼,便把王金贵吓的连连后退!
“我是本校的体操教员,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一句话说出,学生们惊讶无比,前两天还是木匠的李师傅,怎么忽然一转身成了体操教员?
董未央抱着脑袋,两行泪痕还印在脸上,此时也是惊讶的望着他,脑海里原本就已经有了个问号了,此刻那问号变得更大了。
梁大器知道他的新身份,原也是想拖延时间,让他第一天当班就迟到给校长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很显然李焕文并不知道自己的用心,将计就计,不如闹一个更大的事情出来。
于是,他一使眼色,王金贵心有灵犀。
“你他妈一个木匠,还冒充教员,你咋不说你是校长呢!兄弟们,把这个混蛋给我打出去!”王金贵一边说,一边招呼着其他校警围上前去。
梁大器乐的如此,身子往后一退,这下有好戏看了。
李焕文见王金贵不知好歹,便也不再多说,校警们也是自不量力,撸起袖子就要开打,可是还没把手里的棍棒举起来,就忽觉每人的肚子上重重的挨了一脚!
顷刻间,这四个人如同下饺子一般扑啦啦仰面摔出,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一时半会竟然爬不起来了!
李焕文这一脚其实并未下足力气,无奈校警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根本经不住打,而他踹的部位又极准,正是胃脏所在,一般人受这一脚,能别把早饭吐出来便是大幸!
梁大器还没挪到看戏的好地方呢,四个校警就落了地,惊的自己下巴颏都差点掉下来!
原来学校里传说的木匠身怀绝技是真的!
几个校警被打趴下后,学生们更是既惊且喜,惊讶的是木匠出手还是那么犀利明快,喜的是若真有这样的体操教员,那真是学生们的大幸啊。
有几个男学生已经止不住的开始联想了,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学生几乎拿着崇拜徐志摩的眼神望着李焕文了!
清晨的阳光温和的洒在李焕文的身上,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平静如常,因为学生角度的问题,此刻显得他很是高大!
董未央也有些看的入了迷了,不自觉的眼神迷茫起来,竟忘了刚才还在哭鼻子呢。
“你就是这样教育学生的?”李焕文盯着梁大器问道。
“恁,恁想干啥?”因为极度害怕,梁大器上下牙直磕碰,油然间洛阳土话都出来了。
“学生不能打,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焕文走到梁大器面前,像教育小学生那样教育起教务处主任来了。
梁大器瞅瞅还躺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校警,怎么也觉得这话说的有水分。
但是,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半个不字来,脑袋跟小鸡啄米似得,连忙称是。
“都上课去吧。”李焕文讲完,扭头冲着学生们一喊,学生们立刻如蒙大赦般四散而去,边跑边回头看,连连可惜不能再瞧瞧梁主任吃瘪的样子了。
梁大器懊丧,心中痛骂王金贵无能,可又担心李焕文对自己动手,正踌躇间,却又看见王小姐从教室过来,看她急匆匆的模样,知道自己有救了。
“梁主任,校长和老师们等你开会呢!”王老师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是甩下这句话之后,便扭身走了。
“哎,哎,好。”梁大器身处此境,依然忘不了向这个新来的女教员献媚,可是转眼又看见李焕文,连忙又接着说道:“今早要开会,校长是要宣布您当教员的事,要不现在一起去?”
李焕文没意见,跨过王金贵便走了,梁大器连忙跟着,俨然如同王金贵跟着自己一般摇尾。
可是,当李焕文和他一起到了会议室,自己却闪身进了校长室,一进门就冲着吴仲南校长连说带比划,添油加醋的把刚才校门发生的一幕向校长打了报告。
一直阴沉着脸的吴仲南在他说完话后,缓慢起身,双眉紧锁。
“梁主任,我觉的李教员说的对,既然是新学就不能再像以前私塾那样打骂学生,我看你也应该以此为戒,往后对学生不妨宽容一些,另外,我觉的校警是该换一换了。”
梁大器仗着他舅舅毅军试属参谋长范文轩的势力,一直在学校为非作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吴校长平日拿他也没办法,可是今日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吴校长不为自己撑腰,反倒自己还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气不过,可转眼又听校长说要换校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云里雾里了。
“以后让学生们自我监督!对,就这么办,成立一个校风监督队!”吴仲南是个老学究,但不代表自己是个老木头,来校几年,总是各方面被梁大器掣肘,这一次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突破口,而这个突破口便是自己刚刚请来的体操教员李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