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招弟知道自己没个女娃娃的样子,按说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要么就是学新女性到学堂读书,要么就是待字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年轻人,母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除了支应家里人吃喝拉撒,其他的什么都不会。
而父亲则是个忙活人,每天早出晚归挣那份辛苦钱,她于心不忍,这才跟了师傅学算账,可巧她又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字不认识几个,算起帐来却门清,可是这样一来二去,与那帮木匠们打交道多了,便少了些女子的温婉贤淑,多了份男子的直爽干练。
若不是觉得自己年纪确实也不小了,她还真没想过要出嫁的事情。
可是,姐姐的死对自己打击很大,她平日里最不喜欢当兵的和痞子流氓,当兵的耍横,痞子们耍泼。
好容易拉下脸来主动来找他,却让她见到了李焕文原来还有这么一面,不但跟军人称兄道弟,而且还有那流里流气的痞子主动找上门来会会,这一幕实在令自己难以接受。
无论二叔在旁边又是赔罪,又是痛骂他,陆招弟总是心里有些发堵,甚至都不想多看那人一眼。
李焕文愣怔着站在一边,让陈信看了都有些发愁。
正在此时,偏偏又来了一人,张口又是那句:“李先生吗?”
二叔未见其人,心下却羞愤恼怒,不顾老脸的想劝住陆招弟,这李焕文却又招来一个人来,这事是非得往黄了去不可了!
可是,当看清楚来人后,二叔忽然一愣,随即喜上眉梢。
“啊呀,是吴校长,来来来,坐坐。”二叔赶忙去搬了凳子来,拿袖子在凳子面上使劲擦了擦。
“吴校长上次您说的让焕文当教员的事,我跟他婶子商量了,这事成,焕文一定会好好干的!”
不待吴校长说话,二叔赶忙说道,言毕还偷偷瞅了瞅陆招弟。
陆招弟确实转而有些惊讶,甚至还疑惑的看了闷生不响的李焕文一下,这一幕让二叔看在眼里,心下欢喜,可是转念又担心吴校长变卦,于是惴惴不安。
吴校长显然比陆招弟更惊讶,他今日确实是奔着此事来的,只不过,他已然换了想法了,虽说李焕文不为名利所动,这一点很值得自己欣赏和赞成,但他还是对此人十分爱惜,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请他先给学生们做一些表演示范也好。
可是,一上来老李头就直接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反而让吴校长有些吃不准了。
“这个,这个,还要看李先生的意思。”
几乎同时,吴仲南、陆招弟、二叔以及站在一边的陈信都将目光看向了李焕文,他依然面无表情,黑黢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端倪来。
大概有几秒的时间,二叔甚至等的有些急躁了,双手甚至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如果他再不答应,恐怕下一秒二叔就会拍马赶到他身边,一脚踹翻了他的。
“西方体操、兵操强度大,怕到时候会把学生们练出啥毛病。”终于,李焕文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
二叔先是愣怔,随即喜笑颜开;陆招弟从疑惑变的更疑惑;陈信从期望转为失望。
吴仲南却像是捡了宝一般,兴奋的脸色微微涨红。
“国家积弱百年,振兴靠的就是青年们,不要有所担心,我会鼎力支持你的!”吴校长走上前去,一把抓过他的手,用力的摇了几下,搞的陈信鸡皮疙瘩都掉一地。
不过,这一个书生气的动作,却让二叔大大的放了心,以至于眼眶里还提溜乱转着什么东西,怕人笑话,赶紧背身擦了去。
陆招弟先前疑惑吴校长请他当教员的真实性,现在则是疑惑此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让一个学堂校长这般器重?!
“明日一早,开会宣布。”撂下这么一句话,吴校长走了。
陆招弟坐了一会便也离开,陈信却留了下来,一声不吭的憋着闷气蹲在远处抽烟,直到下了工,李焕文这才唤了他吃饭去。
“今个我请你吃饭,走。”看着陈信憋闷的操性,李焕文有些乐了。
两人来到街上的时候,陈信已经想通了,来前营长说过人各有志,但李焕文这个朋友是可以交的。
所以,陈信不大会便又是乐乐呵呵的跟李焕文称兄道弟。
李焕文带他来的这个吃饭的地方,是个偏僻所在,百货商场后边有一条极为狭窄的胡同,里面摆满了小吃摊,烹煎炸煮样样都有。
李焕文头里走,陈信后面跟着,他倒不是嫌弃这里,打起仗来的时候,别说这个了,老鼠、蛇他也是生着吃的。
只不过,两个大男人来此地,却又是个女人们扎堆的地方,着实让他不爽。
最终,两人来到一家猪肉铺前,不大的门脸旁边竖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董家猪肉铺。
“咋?生怼猪肉来了?”陈信咧着嘴问道。
李焕文也不吭声,只顾迈步进去,他平日里不常来,只是前些日子跟二叔来过一趟,对此处猪肉杂赞赏有加。
“老板,三斤肉杂,一壶酒,斤半死面饼。”
言罢,李焕文挑了个干净座位坐下,顺带给陈信搬了把椅子。
“你也忒抠门了吧?我请你吃的可是雒阳楼,你请我吃饭,咋?三斤猪肉杂就打发了?”陈信故作姿态,气愤的说道。
“来劲了是吧?不吃滚蛋!”
“切!”
说话归说话,陈信还是一屁股坐了下来,随即转念一想,觉的不对,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成,文哥请咱吃饭是面子,我陈信买一送一,晚上西工那局,我陪你去!”陈信慷慨的拿手在空中一挥,故作豪迈状。
“不行。”俩字扔过来,堵得陈信差点趔趄。
“带我去,行不?文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哥。”
陈信在这边苦苦哀求,把旁边的食客吓了一跳,军官在他们眼里都是惹不起的主,此刻却对着一个邋里邋遢的下力气人哀求,这是咋个一回事?
等饭食上来之后,食客们更是被吓住了,俩人简直就是天生饭桶啊,一人一斤半的猪肉杂,顷刻间稀里哗啦风卷残云般便下了肚,连带一壶酒,斤半死面饼,这饭量可当常人数倍不止啊!
可是,等俩人打完了饱嗝,却异口同声的冲着老板喊了句:“再来一份!”的时候,所有人的下巴都给惊掉了。
“这玩意味道还真不赖啊。”陈信一边拿筷子剔着牙,一边意犹未尽的说道。
“小子够能吃的。”李焕文瞅见此刻的陈信,放佛瞅见了当年兴登堡防线上自己手底下的弟兄们,也是这般揍性。
“那是,你也不差。嗝---”他这是第三次打嗝了。
吃饱喝足会了帐,两人便要在食客们的窃窃私语中迈步离开,刚走到门口,李焕文迎头便撞到了一个人。
一个竹布褂黑裙子的女学生。
他低着脑袋连连道歉,女学生却仰着脸两只眼睛忽闪忽闪,她认得他,那天在操场上,如果没有他的雷霆出手,或许自己早就被恶人打了。
那天的情景,她历历在目,甚至时常会想起这个人来,偶然间在学校里也遇见过他,对于他的隐忍、坚韧乃至霹雳,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家家对他钦佩有加,甚至,还有丝丝的爱慕。
此刻,两人挨的很近,女学生脸色刷的红了,只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对于男人她一无所知,但对于课本上常常读到的英雄豪杰,她猜想或许便是如此吧?
文人的想象力总是丰富的,即便作为一个学生,她更多的觉的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魅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李焕文倒根本没注意到她,俩人走了老远,陈信这才说道:“我说,刚刚那女学生不赖啊,比嫂子可强多啦。”
“有事没事?没事滚蛋!”只有在同是军人的陈信面前,李焕文才稍稍恢复原本的模样。
“有事,有事,这不跟文哥您去西工嘛。”陈信不自知,他现在俨然有些像李焕文的小跟班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对于李焕文,他则是有更多的疑问等待解答。
西工,真正九朝古都洛阳的所在,在过去,这里才是真正的洛阳。
民国三年,民国政府在洛阳老城以西大规模兴建兵营,因此被称为“西工地”,在兵营完建之后,这个称呼也就随之保留了下来,不过被简化为西工二字。
西工不但有建好的兵营,也有未落成半拉闲置的仓库,这些仓库虽紧挨着兵营,但民国政府却弃之不用,后来逐渐成为无主之地,于是齐家两位阎王便占了此地,堂而皇之训练自己的爪牙,且美其名曰“虎营”。
隔墙是军营,每日操练声不绝于耳,而这边则是痞子流氓乌七八糟汇聚,两相对比,别有一番风景,但是对于敢来上前挑战者,这里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