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夏操预备会议沿袭北洋军传统，高级军官及会操主要军官在议事厅谈事，门外则恭敬的分列两班站的都是下级军官和边缘参演人士。
李焕文就站在门外，自己穿的是北洋军少尉制服，与真正军官不同的是他没有配枪，但尽管如此，依然尽显英姿，似乎他天生就是穿军装的料。
屋外鸦雀无声，议事厅里却剑拔弩张，丁香玲在上首如坐针毡，两边河南督军和四川督军不停的向自己施压，胁迫筹备处伸张各自需求。
忽然，议事厅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随即哗啦啦椅子挪动，一时间厅外气氛骤然紧张，双方军官不约而同手握枪柄，似乎下一刻便要拔枪相向！
“哎哟，我的吗呀！咋回事？！”梁大器跟齐家两兄弟久了，也是见过世面的，可是他却从未见到过一众几十号军官怒不可遏，万一待会一言不合打将起来，岂不是要殃及池鱼？
议事厅里咒骂声此起彼伏，间隙中也有劝和劝导之声，但更多的则是壮汉们声色俱厉的怒吼和枪栓上膛的哗啦声！
门外记者俨然察觉出了问题，一拥而上却被卫兵死死挡在外面，梁大器惊慌失措，急欲逃出，也被挡在里面了。
李焕文看到王思懿似乎也有些紧张，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双手微微抖动，身子也跟着不知所措起来。
“别怕，军中因事闹起争执是常有的事，再说外面这么多记者看着呢，不会打起来的。”李焕文面色平静，轻拍王思懿肩膀安慰道。
显然，议事厅外的军官们坐不住了，这些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横主，此刻不为所动也显示不出自己作为军人的血性来，尤其是有对手在场，更是怒色冲冲，表现的恨不得立刻冲杀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气氛的陡然紧张，让原本严谨的队形略显松弛，交头接耳之间不免有人趁机想要溜走。
梁大器借口出恭，竟然在返回时换了一身便装，被李焕文发现后，仅仅是扶了扶眼镜框便低着脑袋想混出去。
李焕文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此时想也别想出去，果不其然，梁大器在门口被卫兵们痛骂一场，只好灰溜溜折回。
“这些人真是的，谈不拢就不要演习嘛，搞这些东西干嘛！”王思懿恨恨说道。
“都是吃着子弹长大的玩意，他们有他们的傲气。”李焕文随口接到。
王思懿鼻孔里“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在她眼里，当兵的都是一帮不堪教养的莽夫，还傲气，笑话。
不过，他的话，却让就站在不远处的陈信听了进去，不免的想要去跟李焕文说几句话，只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果然，不大会，议事厅里渐渐消弭了争吵，取而代之的则是沉默，似乎划火柴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
很显然，这是双方的对峙。
“待会要是干起来，别慌，跟着我跑就是了。”忽然李焕文察觉到一丝不安，军人不怕争吵甚至干架，最怕的就是沉默，阵地上的沉默甚至有时候比死亡更可怕。
这个时候，反倒王思懿和梁大器轻松了起来，他们最希望和和气气的场面，轻声细语的坐下来喝茶聊天才是他们所期望的。
不过，军人们敏锐的嗅觉都是他们最基本的素质，厅外虽然没有了骚动，但是悠忽之间，枪已然上膛，剑悄然出鞘！
只待里面一声大喝，那便是要甩开膀子开片了。
“陆军次长徐将军到---！”突然，门卫一声大喝，如晴天霹雳一般响彻镇守使府！
乍一听，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门口呼啦啦出现一队士兵，清一色国防部卫队的服色，三八式步枪擦的油光锃亮，脚下的步伐清脆有力，快速严谨的分列两队，在议事厅外摆开架势！
这时，一个身穿北洋军上将军装的高个子中年男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蓝灰色斗篷随风摆动，军容严整一丝不苟的徐树铮将军来了！
徐树铮迈着步子，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一股英气勃发，似乎他一出现，整个府衙内外顿时静止！
“哦，徐次长大驾光临，怎地也不知会属下一声！”议事厅门口走出一众将官来，打头的是河南督军赵倜，他一边着急忙慌的系着上衣纽扣，一边匆忙忙踏步而出！
尾随之后则是四川督军吴光新，吴督军整理着帽檐，眼神里尽是欣喜，他知道徐次长的到来是给自己撑场子来了！
徐树铮的突然出现对此府衙里的众人来说，简直如天神降临！每个人表情不一，河南方面面面相觑，边防军方面喜不自禁！
“哦，河南夏操乃军界大事，我怎么能不来参观参观呢！”徐树铮一脸和气，似乎并不知道此刻这里正是剑拔弩张之时！
双方见礼毕，赵倜以东道主身份邀请徐次长入内，众人像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他，一时间风光无两。
徐树铮一派文人将军的儒雅气瞬时打动了在场人等，一些河南地方贤达无不交口称赞，军人们也倍受鼓舞，顿觉此次会操竟受如此重视感到骄傲。
梁大器两眼都直了，他没想到这次演习竟然能请得动国防部陆军次长前来，要知道这个徐树铮是段祺瑞政府实际的掌舵人，在中央可谓权倾朝野，如果此次能得到徐次长的赏识，那以后还不是官运亨通？
于是，梁主任又是一阵隐遁，在再次出现时，那套略显皱吧还捎带些许尘土的上校军服又穿在了身上。
“小人！”王思懿鄙夷道。
李焕文对此见怪不怪，无论军内军外，抑或国内国外，这种打着军人旗号行政客之事的人多了去了，梁大器只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已，不用理会。
只是，此时的这种气氛确实是李焕文所喜欢的，倒不是因为相互倾轧或者猜忌，而是一众军人济济一堂，让他有种鱼回大海鸟入苍穹的畅快感！
徐将军的出现果然不同凡响，顷刻间议事厅便传来欢声笑语，一刻钟不到，议事厅议事结束，在徐将军的带领下，众将鱼贯而出。
记者们被请了进来，赵倜站在台阶之上，冲着徐树铮恭敬的笑笑，而后转身言道：“诸位记者朋友，本人宣布，此次洛阳夏操明日开始正式举行，今天下午各部就将进入阵地！”
“哗！”一阵掌声。
梁大器趁着机会还要上前献媚去，不免又是遭到王思懿一阵蔑视。
等人群都散罢了，梁主任也没混到徐次长面见的机会，心下恼火，却让王思懿顿觉欢快。
“笑什么笑，王教员，明日要是敢出差错，我饶不了你！”
王思懿顿时脸上笑容僵住，又要回击，却被李焕文拉住，示意她不要多言。
“梁主任，战场上枪弹无眼，学生们未经战阵，我看到时候还是让监督队的人顶上去比较好。”
梁大器一听，更是火冒三丈，立时叉着腰冲两人骂道：“此次演习之所以要学生上阵也是体现军民协作的良机，你让那帮瘪三上去干嘛！”
他在一边骂着，全然不顾周围惊愕眼光，于是越骂越起劲，连国会议员王印川走过来他都浑然不觉。
“爸爸！”王思懿正呆站挨训，忽然眼光放亮，欢快的走了过去，梁大器扭头便要斥责，却不想看到王印川，心下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思儿。”一句思儿，位高权重的国会议员尽显为父者的和蔼，也令梁主任惊呆了。
李焕文笑笑，忽然故装卑微的冲着梁大器说道：“我和王教员都知道错了，还请梁主任息怒，明日我和王教员定会在演习场上好好表现，不丢咱学校的脸面！”
梁大器此刻还在惊诧王思懿的出身不凡，脑子里更是来了巴结王议员的想法，这李焕文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这般说话，要是让王议员听见，还不吃了自己？！
王印川果然听见了，但脸上的不快只是稍纵即逝便拉着女儿走了，临走还扭头看了梁主任一眼，眼神里还带着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让梁主任后背发凉。
梁主任也顾不上再骂他，返身便尾随王议员而去，在王议员身后巴巴的说了一堆谄媚话来，李焕文摇摇头也出了门直奔学校而去。
待他刚走出府衙门口，肩膀上猛然被人一拍，李焕文扭头看过，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陈信！
“文哥，少尉是不是小了点？”
“只是一时当差而已，演习完了还要退回去的。”
陈信有些显得有些不自在，自从二人上次在虎营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李焕文知道一向标榜自己是新军人的况裕达竟然牵扯河南鸦片买卖，这让陈信也觉的在李焕文面前抬不起头来。
两人点了烟就近坐了一会，李焕文不提那档子事，陈信也不好说，只是就着明日演习略微嘱咐对方注意安全便各自回家了。
望着李焕文离去的背影，陈信有些茫然。
“这个小子不当兵真是屈了才了。”况裕达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略微惋惜的说道。
陈信再看李焕文背影时，竟也猛然觉的，穿上军装的李焕文确实跟平日里有些差别，那股军人的傲气在其铿锵有力的步伐中显现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