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朝古都洛阳,历经千载,风雨之中傲然于中原大地,成为黄河之上的一颗明珠,尽管曾经沧海,依然历久弥新,城墙之高之伟,地势之险之要,仍为兵家必争之地,吴佩孚大帅在经历了直皖战争之后,就将洛阳作为了他的首府,20世纪20年代时全中国最伟大军队的首府。
洛阳城的北城门洞开着,夕阳斜照,城门外几棵老树上,乌鸦伴随着人流而鸣,耷拉着脑袋的人们谁还管这些丧气声音,一个个的霜打茄子一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着洛阳进发,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是否能讨到饭,只是觉的,曾经天子脚下,今日必然富裕一些吧。
李焕文穿着自己最阔气的衣裳混在人群当中,说是最阔气,也不过是父亲留下来的一身长袍马褂,破旧的基本看不出它曾经的颜色,洗的接近于白色的布料上,隐约可以看见胳肢窝里的补丁。
好在李焕文脚上却穿着一双新布鞋,这是临出门的时候本家大爷给的,既然要来洛阳投亲,就不能丢了老家人的脸,况且,李焕文的老爹生前还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秀才呢。
他的二叔从小就在洛阳跟人家学买卖,这些年听说发了,当了老板,李焕文在家又闹的慌,识文断字不假,却也到处招惹是非,本家的人一合计,去吧,洛阳城找你二叔去吧,于是,他便来了。
走了上百里路,终于,在今天傍晚来到了洛阳,他不像别人,他高兴着呢,一张脸上挂着的尽是傻小子进城的笑容。
不远处就是洛阳城高大气派的城门楼子了,李焕文夹着小包裹,疾步而行,刚一进城,就被这洛阳城的繁华吸引。
“我的娘呀,咋恁热闹嘞?!”李焕文的老家就在过黄河往北不远的济源城,济源城小,从东关到西关爬着走也不用一刻钟,可是,现在映出他的眼帘里的,光是货郎就有十几个,更别提那朱红大门和高门槛门市了。
“咱要是能有个这门脸,再把老家的上好山楂往上一摆,嘿嘿,还不赚发咯呀。”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李焕文开始拿着手里的字条,到处寻找属于二叔的门面了。
“爷们,这李家杂货铺咋走?”李焕文拦着一个大爷问道,那大爷摆摆手,表示不知。
连续问了几人,都说不知,而且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恐惧,这让李焕文略有不爽,就算自己人高马大,又剃了个露着头皮的短发,也用不着害怕呀,这洛阳人,真不地道。
问不到就自己找,李焕文走街串巷访了很久,仍然不得要领,忽然袖口一紧,扭头却看见一个半大孩子站在身后,正用手拽着自己呢。
“你找李家杂货铺是吧?我知道。”小孩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抬头说道。
“给钱,五毛。”还不等他说话,小孩又开口了,并且伸出了一只比衣服还脏的手。
“啪!”李焕文从兜里拿出仅剩的五毛钱拍在了小孩手里。
七拐八拐,就在李焕文原以为小孩故意整蛊自己的时候,他们到了。
不过,令李焕文大感失望的是,李家杂货铺此时门板倒着,铺子里似乎刚刚经过洗劫一般,杂乱不堪。
“哐当!”李焕文踩到一个陶罐,黑油油的东西流了出来,沾了他一脚。
“老李叔的铺面今个上午被人给砸了,人也被打伤了,现在估计在家躺着呢。”刚刚领路的小孩斜靠在门上悠然说道。
“谁砸的?!”李焕文原本一张懵懂的面孔,瞬间便的狰狞,要知道在老家,谁听见他的名字那也是要给三分薄面的,虽说现在落难投亲来了,但是身上的那股子狠劲还在,甭管你是在济源还是在洛阳。
小孩被吓得脖子往后一缩,连忙解释道:“别看我,肯定不是我,要不你去老李叔家问问吧,他家就在头前胡同里,不远。”
李焕文打小是个孝子,叔叔家遭了难了,作为侄子当然要赶紧去看看,也不管自己个是来干嘛的了,几个健步便窜进了胡同,朝着小孩指的方向而去。
李同茂的家就在杂货铺不远的胡同里,朝北的小院子,是多年来李同茂积攒下来的家业。今个上午平白无故的被人打了,现在正在家里的床上躺着呢。
“叔,叔。”闻听门外有人喊,李同茂的妻子李陈氏摸了眼泪赶紧出来,打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大汉,上下打量一番后,疑惑的问道:“请问,你找哪位?”
“你是婶子吧,我是焕文,打老家来,前些日子不是本家大爷托人给您捎过信了嘛。”李焕文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说道。
“哦,哦,是焕文啊,进来进来。你叔......”亲戚到家,自然是高兴的,可是李陈氏提起李同茂,就泪水止不住的要流出来。
李焕文办事虽说莽撞,却也能分得清时候,此刻,他悄然进屋,一掀帘子,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再看床上,正躺着的分明就是自己的二叔。
李同茂长的跟自己的老爹实在是相像,恍然间,他似乎看到了几年前老爹临终的模样,也跟现在差不多,靠着被子,闭着眼,奄奄一息。
“叔,叔。”轻叫两声后,李同茂微微张开眼睛,却根本分不清来者何人。
“你叔让人给打了,这会正迷糊着呢。”婶子擦擦眼泪说道。
等李焕文坐下,婶子又问道:“焕文,吃了吗?我去给你盛碗饭去。”婶子是个热心肠,见他来到也不见外,厨房里忙活了一阵,递给他一只盛满了菜糊糊的大碗。
李焕文哪有心思吃,碗往一边放下,连忙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刚刚检查了叔叔的伤势,两腿都被打断了,肋骨也折了几根,这都不算啥,关键是脑袋上一个明显的凹陷,实在触目惊心,看这架势,短时间内,二叔是不会好了。
二叔李同茂家有一双儿女,大女儿今年十七,比李焕文小四岁,现在在开封读大学,小儿子今年十六,就在洛阳读中学,自己的二叔是个开明人,女儿学习又好,自然供了读书,这在乡下是很难见着的。
李陈氏在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李焕文越听越生气,两只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脸也憋得通红,恨不得现在就出门找仇家报仇去,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却又觉的犯难了,因为打人的是洛阳有名的帮派---老城帮。
老城帮,自打光绪年间就有,那会民不聊生,一些干苦力的自发形成了一个帮派,原本是相互扶助的组织,那些年也干了些好事,可是几十年过去,竟然逐渐蜕变成为了恶霸势力,包揽着全洛阳民间运输业务,其中就有李同茂的铺子涉及的煤油运输。
这些年李同茂兢兢业业,在洛阳城经营煤油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他从不卖外国货这一点,让许多同行汗颜,可是自打今年一开春,就连续不断的遭受到老城帮的骚扰,他们逼迫着老李进美国美孚的货,老李不肯,积怨日积月累,终于在今天晌午爆发了。
晚上,李焕文陪着二叔二婶坐了半夜,二叔仍然不见醒来,无奈只好先睡下,可是李焕文哪睡的着,思考了一宿,直到天边亮白,才合衣睡下。
第二天一整天,李焕文都在外面晃悠,回来的时候手里提溜着一只烧鸡,交给二婶剁了,叫来自己的堂弟,两个大小伙子坐在院中间大快朵颐。
二婶也是个明白人,家中除了老李,没有帮衬的也不行,李焕文这一来,正是雪中送炭,于是,在晚饭的时候,特意交代了几句生意上的事,要李焕文这几日过了,去老城帮找人说和说和,她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应付不过来,人打就打了,生意不还的继续嘛。
李焕文光顾着嗦鸡骨头了,二婶的话,他只是点点头,末了来了一句:“知道了,二婶。”
又是一个早晨,二叔家还没人起床时,李焕文就已经在院子里打了半天的拳,虎虎生风的劲道,让二婶既欣喜,又隐隐觉的不安。
送了堂弟去学,李焕文在街边买了个包子啃着,一摇一摆的就直奔李家杂货铺而去了。
李焕文进了铺子,就开始整理被砸的不像样的屋子,说是杂货铺子,其实大部分都是煤油,不过这个时候,里面除了烂陶罐,就是烂桌椅,后院仓库里空空如也,听二婶说,早让那些恶霸给抢走了。
不过,也落得清闲,李焕文一边收拾着,一边眼角观察着门外的动静。
果然不出他之所料,晌午还没过,门外就挤进来一群人,这些人全都是短打装扮,黑色的绸褂子,吊儿郎当的痞子相,胳膊上,胸膛上带鱼一般的纹身,无不在告诉李焕文,老城帮的人又上门了。
“喂,喂,叫你呢,木听见不是?乡巴佬,谁让你开门的?李同茂那个龟孙呢?”为首的一个矮胖子吼道。
“在这呢!”李焕文头也没回的应了一声,不等他们反应,抄起一把散了架的椅子就朝着那人的面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