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其锽这两天很忙,吴佩孚就任十四省联军总司令之后,突然下令进发西安,要将前两年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冯玉祥杀个片甲不留,张其锽当然知道自己的玉帅是个极为痛恨以下犯上不仁不义之徒的,冯玉祥是他心中一块伤疤,不杀不足以平其愤!
可是,纵观整个湖北河南,玉帅手下士兵不足三万,其中还是以老弱病残为主,况且现在湖南战事吃紧,根本无兵可调,这几日山西的阎锡山多次来电,为镇嵩军说话,他原本是看不起这些豫西土著武装的,但是无可奈何,终于,与这一天向吴佩孚大帅做了请示,玉帅回电也很干脆:一切事务由省长定夺。
无奈之下,张其锽只好再次请来蒋百里协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来,他自己着急的在家中正堂来回的踱步。
张未央放学回来,原是想从父亲口中打听一些关于李焕文消息的,可是,见到父亲如此,便不敢再做声了,好在朱琳不久就登了她的门,两个小女孩叽叽咋咋的在闺房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报告!”陈墨林回来了。
“方震先生呢?”张其锽立刻问道。
“方震先生今日午后大醉,今天怕是来不了了。”陈墨林如实以报。
“呵呵,他倒有这个雅兴。”张其锽平日里最敬佩蒋百里的潇洒,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笑了。
“也罢,也罢,方震兄原本就对用兵陕西很不热衷,他这是借酒消愁呢。”张其锽摆摆手说道。
陈墨林正要离开,却又被张其锽叫住,问道:“小陈,你可知那个李焕文的下落?”
“知道,他寄居本家叔叔那里,现在在他叔叔家的杂货铺干活。”
“嗯,好了,下去吧。”
张其锽被蒋百里这一醉,也搞得有些放松了,想想也对,但凡大战之前,为将的,更应该举重若轻才是,哪像自己这个术士一般的人,紧张兮兮似那热锅蚂蚁。
“来人,备车。”张其锽想通了此节,也便要学那蒋方震,去找个潇洒处悠然一番。
父亲刚一离开,张未央就探着小脑袋向陈副官说了声,由朱琳带着颠颠的跑出去玩了。
两个女娃子穿着蓝色竹布褂,黑裙子,一蹦一跳的来到街上,朱琳牵着张未央的小手,快到地方时,张未央却有些迟疑了。
“豆芽就在前面呢,怎么了?”朱琳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的这样冒失是不是不好?”张未央不由的小脸一红,栽着脑袋看脚面。
“咦?奇哉怪哉,莫不是我家大小姐动了春心吗?”朱琳是个大咧咧的女孩,但却也是心思缜密的很。
“哎呀,这种词你也说得出口,看我不打你!”张未央刚抬手佯装要打,朱琳就笑着转身跑了。
“哎呀!哎呀!哎呀!”朱琳一个不小心,撞了对过来人,那人手里端着一碗茶水,正好泼了一身,夏日里,原本穿的就薄,滚烫的开水浇下去,立刻那人的胸前就红起了一片。
“啊,不好意思。”两个女孩立刻站住。
“干啥呢?烧死我了,你......”那人正说话间,一抬手,立刻却又愣住了。
“豆芽,是你?!”张未央惊讶的喊道。
眼前这个头发短的都露出青脑皮的大汉,不是李焕文又是谁,李焕文顿时傻呵呵一笑,默默脑袋,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朱琳捂着嘴巴乐不可支。
“你就是豆芽?”朱琳绕着李焕文上下打量着,然后又看看张未央,小妮子不好意思的笑笑,脸更加的红了。
李焕文虽说也是阅人无数,但就在刚才,他分明心里一颤,两只眼睛瞅着张未央红扑扑的小脸,喉咙里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怪不得有钱人喜欢娶女学生呢,确实比起那些大老娘们好看多了。”李焕文心中暗道。
张未央并不知道此刻豆芽心里竟然是如此龌龊的想法,冲着他一笑,赶忙又把朱琳拉过来说道:“豆芽,你这几日走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朱琳姐姐前日见你,我还以为你离开洛阳了呢。”
“是呀,咋不说一声?”朱琳在一旁用古怪的声音说道。
别看李焕文平日里在老娘们堆里也是如鱼得水,可是今日不知怎地,放不开手脚了,带着她俩看了看自己正在摆弄的店铺,又赶紧找了一张长条椅子来,请人坐下,跑了大半个洛阳城,不知从哪弄来两根糖葫芦,然后,这才坐下喘了口气。
“咋样?我的店,我是这样想的,五间门面,隔开做成俩店,一个经销咱中国煤油,一个经销洋人的煤油,现在手里没钱,等过些日子,我也学着上海的大老板们,弄他一个公司啥的,到时候,我请你们去我的公司玩。”李焕文信口开河道。
“切,还公司呢,豆芽,你以后能不能换件衣服,臭死了。”朱琳一边说还一边夸张的捏着鼻子。
“你去过上海吗?”张未央舔了一口糖葫芦说道。
“没。”
“哦。”
“哎哎哎,我说你俩这郎情妾意的,要不要我走开啊,搁在你俩中间,真难受。”朱琳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没来由的醋意来。
回应她的,则是张未央的小手,三人打打闹闹,竟惹得周围街坊的大爷大娘们笑眯眯的看着。
远处,一辆斯蒂庞克轿车停了下来,车里的人原想下车的,可是看到如此一幕,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招呼司机离开了。
“哟,朱买办来了,来来来,喝茶,喝茶。”疯闹完了的李焕文见到朱同辉来了,立刻找了个椅子,招呼他往自己的“办公室”坐下。
朱买办刚一落座,两个女娃子就回来了,刚刚两人跑去买吃食,李焕文大包大揽的说请客,可是当他看到朱琳手中那一大摞乱七八糟的玩意时,顿时心中一凉,乖乖,这些东西得多少钱啊,真他妈是个败家娘们。
“琳琳,你怎么在这?”朱同辉瞪着疑惑的眼睛望着朱琳说道。
朱琳也没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在此,想要转身逃跑,却已经来不及了。
朱同辉和朱琳是亲生兄妹,自小爹妈都没了,朱同辉把自己的这个小妹妹辛辛苦苦养大,平时对她要求极为严苛,今日她说要去找同学玩,却不想在此遇见,顿时心中怒火升腾,抬手就要打。
若不是李焕文拦着,朱琳今日必是少不了一顿斥责了。
碰见了这种事,朱买办也没啥兴致了,随便说了两句,就带着妹妹回家,朱琳走了,就剩下张未央和李焕文在一块。
“我送你回去。”李焕文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嗯。”少了朱琳,张未央又恢复了乖乖女的本色。
一路上,两人都是无话,直到进了张府胡同,张未央这才说道:“李焕文,我以后都叫你豆芽,好吗?”
“嗯,成。”一向喜欢信口开河的李焕文,此刻也成了闷葫芦了。
“嗯,那好,我回去了,改天和朱琳去找你玩。”张未央笑着跑了。
李焕文愣在那里,久久望着背影,心中一阵欢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倩影。
“兄弟,好久不见啊。”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猥琐的声音,李焕文扭头一看,这不是牢里关着的胡六吗?
“啊,咋地?”李焕文没好气的说道。
“不咋地,我们龙头有请。”胡六斜跨的站在那,腰里的盒子炮若隐若现。
“好啊,走着。”李焕文怕天怕地,就是不怕瘪三痞子,既然胡三找上门来了,也省的自己去找他。
五凤馆,洛阳城烟花巷里最有名的勾栏所在,别小看了这个五凤馆,它可是洛阳城屈指可数的一等妓-院,这一等妓院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清吟小班”。顾名思义,“清吟”就是饮茶、下棋、说戏,给皮肉生意披上了一层美丽的文化外衣。
出入“清吟小班”的嫖客多为有权势的人,当然也有些是舞文弄墨的知识分子,民国伊始妓女题材的小说和戏剧曾经兴盛一时,也是作者在这里“体验生活”的结果。那时的妓院从名字上就可以分出个高下来,一、二等妓院名字听起来也雅,叫“院”叫“馆”或者叫“阁”,这里的妓女出手非常阔绰,有的呼奴唤婢,有的挥金如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官者当然就富了。
三、四等妓院的字号也寒碜,叫“室”叫“班”叫“楼”叫“店”,也叫“下处”,这里的妓女多是受穷受气的主儿。
胡三摆宴席就选在五凤馆里,李焕文心里稍稍有些明白,文雅点这叫谈判,用洛阳话来说,这种叫堂会,但是,逼急了主家,堂会也是会见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