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您老咋来了,小芒,去对过叫壶好茶去,先生,您请坐。”李焕文拿袖子擦擦店里刚进回来的太师椅,恭敬的请蒋百里坐下,然后站立一边,咧着嘴看着。
“别忙了,我就是来看看,听说你这铺子是洛阳城最大的?”蒋百里一身儒雅,气质与那些军官完全不同,稍微挨的近了,你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一股强大气场,但这气场不逼人,没有那种凌厉,却饱含着浓厚的士大夫文雅气。
“哎,承蒙照顾,还行吧。”李焕文倒不拘束,笑呵呵的回道。
“不错,不错,前几日还是通缉犯,没两天就又是中校处长,又是店老板的,可以。”蒋百里说话的时候,嘴上一直是笑着的,虽然他点出了昨夜的事情,但李焕文知道,先生并无恶意。
“嘿嘿,都是逗张未央玩的,人一小姑娘,就想听听那个,梁,梁啥来着先生的演讲,我这不是没办法嘛。”他摸摸脑袋,样子像极了乡下农民,哪还有一星半点昨夜风光的样子?
“好,既然提到张小姐了,我就直说了,张副参谋长刚刚荣任秘书长,今天早上已经赴任去了,连同张小姐一起走了,临走的时候,托我给你捎件东西。”蒋百里的声音极为浑厚磁性,此刻对着李焕文说话,更像是师长一般,绝无半点身居高位者的架子。
“啥?走啦?”李焕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顿觉心中一疼,立即慌了神了。
蒋百里没有说话,笑眯眯的看了一会,站起身来便走,李焕文已经有些晕了,竟然忘了要未央给自己的东西。
“给,这是张小姐给你的信,另外,我蒋某人送你一句话,你可记住了,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政治上最为居多的手段,你一个小小店家,怕连当这蝉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小心为上,若有不测,可到上海找我。”蒋百里说完,匆匆上车走了,留下魂不守舍的李焕文愣在原地。
“豆芽,父亲临行的急,没能亲自向你道别,万勿牵挂,来日可到汉口找我,记得我们的约定。”不知怎么的,李焕文看着这寥寥数字,竟然有些泪眼婆娑了,强忍了一会,终究没忍住,好在店里没人,难过一会便匆匆回去收拾行囊,准备今日就追过去,具体追过去干嘛,他还没想好。
他刚要出门,朱买办竟然带着妹妹来了。朱买办此来的目的,依然很简单,他向广州方面申报的相关文件,已经批了下来,确定将给与李焕文一年的时间的豫西北总经销权益,李焕文看都没看,就要出去。
“你是要去追未央吗?”朱琳突然说道。
“是,又咋地。”李焕文有些恼火了。
“别追了,追不到的,未央父亲不想见你,未央也觉的要冷静冷静,你还是在洛阳好好呆着吧。”朱琳冷着脸,似乎对李焕文又莫大的仇恨。
朱买办嘿嘿一笑,也不多说,竟然拉着妹妹又走了,李焕文顷刻间也丧失了那股子劲,颓然坐在门前,惋惜着初恋就这么短暂的消失了,就跟从来没有过一般。
小芒去外面联系明日开张的锣鼓队,这一次,他们要搞的隆重些,让全洛阳人都知道这李家杂货铺,李焕文呆坐半天,终究是想明白了,于是,又换上平日里的一副尊荣,站在柜台前,饮起茶来。
“客官,您里边请,您是要煤油还是别的什么?煤油,我们家有美孚的,有广州的,明个我们店开张,另外一斤煤油奉送铜油灯一个。”伙计热情的招待着客人,李焕文眯眯眼,望着正午的天空,心情略微开朗了一些。
第二天一大早,李焕文带着七八个伙计,来到店里,张罗着贴对联,置彩头,不一会,锣鼓队准时到达,咚咚隆冬呛东呛的热闹开来。
暖场鼓敲起来是震天响,吸引了南来北往的众多客商,李焕文特意换上了一身整洁的长褂,拱手致礼搞的都胳膊酸麻了,以前二叔的客户听说杂货铺重开张,纷纷回头,光是大清早一小会,十八桶煤油便已经销售完毕了。
“让兄弟们歇会,老少爷们们,今个谁也别走,有一个算一个,五凤馆,咱下馆子去!”李焕文乐的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捧场的客户们也都欣喜,来李家杂货铺,不但能拿到最好的东西,而且,还能以低价购得,放着这买卖不做,那都成大傻子了。
美孚公司和广州石油分别派出了相应的人员来道贺,李焕文接待完了一批,又来一批,忙的不亦乐乎之间,李家杂货铺的生意看来是终于走上了正道。
“老板呢,老板!”几个壮汉忽然来店,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只是吆喝着,张牙舞爪的样子来者不善。
“我就是本店的掌柜,几位要点啥?”李焕文乐呵呵的问道。
“要啥?要这个!”大汉仰着镶着黄金的牙,迷瞪着眼看向李焕文。
李焕文一乐,真有那些不要命的,敢来问我要钱,不过,他倒没生气,头天开张,不想弄的那么难堪,随手从兜里拿出一块大洋来,放到了那大汉的手掌心上。
“爷,您和几位爷喝点茶。”说罢,转身要走。
“慢着!”那大汉看着手里的一块大洋,简直像看见了极大的侮辱一般,鼻孔里哼了一声,拨开李焕文就闯了进去。
里面的客户们正在和店员讨价还价,见这些人进来,纷纷侧目,有认识这些人的商户见到如此,心里一惊,急忙跟同来的说道:“这个是城外镇嵩军军长范公子的人呀,哎哟,坏事,李老板得罪了这个衙内,可不得了啊!”
众商户一听,竟然是范衙内的人,脸色刷刷刷的都白了,谁人不知范衙内啊,这主可是个混世魔王啊,远的不说,上个月在王家庄抢亲,硬生生糟蹋了一个黄花大闺女,然后姑娘一时憋气,投河自尽了,范衙内竟然以此为借口,非要人家赔他,这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吗?
“嗯?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大汉环顾四周,厉声喝道。
商户们哪能经得住他吓唬啊,畏畏缩缩的就要走。
“慢着,敢问大哥是哪条线的?”李焕文俨然已经有些怒气了,但是还刻意的压抑着。
“哐!”大汉也不答话,一脚踹翻了正堂中的长条凳子,顺手一抄把账本拿了过来,不过,他不识字,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堆,看来杂货铺收获颇丰啊。
“李老板,我们哥们在城外吃不好喝不好,为的是啥?不就是保一方平安,既然今个你开张,多了不说,就这账本上的,一个子不留,全给我拿出来吧!”大汉吹胡子瞪眼,吓唬人的本事不小。
“我要是不给呢?”李焕文回道。
大汉等的就是这句话,对着兄弟们喊道:“兄弟们,给我砸!”几个壮汉立刻挽了袖子,作势就要砸了这杂货铺!
“慢着!”门外突然大喝一声,来人正是老城帮的胡六,他是胡三爷身前的跟班,在老城帮地位极高,整个洛阳城都是出了名的!
“老七,带着你的人,给我滚。”胡六一张口就是怒骂,老七不服,他是范衙内的人,胡六就是再猖狂,见了范衙内也得爷爷前爷爷后叫着,况且,范衙内就在隔壁,正瞧着这边呢,他老七自然是腰杆挺的直直的,一动不动。
胡六气的不行,原本他就不想过来,要不是小芒直接禀报了胡三爷,胡六更想来看看热闹呢,可是,到了这,一看竟然是老七,这孙子这段时间跟了范衙内行情明显看涨了,他也是正找机会收拾他呢,偏巧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胡六啥也不说了,上前就是一个大耳帖子!
“你他妈的活腻了是不是?还不给我滚!”胡六的手没轻没重,立时扇的老七两眼冒金星,还没站稳,胡六又是一脚踹了过来,接着又要打,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在胡六耳边耳语了几句后,胡六朝门外一看,颠颠的跑了出去,没有几分钟,又颠颠的跑了回来,站在李焕文身边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说道:“哎呀,二当家的,这事可是难办啊,范衙内在那边呢,您得罪了这个人,恐怕只能请胡三爷出面了。”
李焕文不置可否,朝小芒使了个眼色,随即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点了根烟,笑着说道:“六,七,你俩看着办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只要动了店里任何一样东西,那我可不管了,别到时候又哭爹喊娘的求饶。”
老七眼色多好啊,早看出来胡六被范衙内叫过去训斥了之后,也不敢嘚瑟了,于是挺了挺腰板,冲着兄弟们喊道:“砸!给我砸!”
商户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的站着,两脚都不听使唤了,这又是范衙内,又是胡三爷的,这个小李老板到底是得罪了谁呀!弄不好今个命都得丢在这!有几个害怕的,竟然向老七求起情来了,哭哭啼啼的想出门回家去。
“老七,也别太过分了,李老板给兄弟们弄些茶钱得了。”胡六言不由衷的说道,他其实恨不得老七丁玲桄榔的全给姓李的这小子砸了才好呢。
李焕文笑笑,顺便瞅了一眼对过茶楼里坐着的矮胖子,这才想起,那晚救下张未央时,打的就是这个怂货,原来,他是范明轩的儿子范兆龙啊!
老七的人凶神恶煞的刚要举锤,忽然,听到街外传来“库库库~~~”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有军队来了!
胡六心下一喜,又转而想到:这个范衙内,用得着吗?还让军队进城了,一个李焕文就把这孙子吓成这样,怪不得龙头那么看不起他呢。
可是,等军队刚刚以两路纵队在李家杂货铺门前站定,就从门外走进一个相貌堂堂的军官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李焕文同在一个监房的二等军需佐吴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