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相看,在这年月里,一定程度上代替了老辈人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这相看的基础也必须是父母约定好的,只要对方长的实在不是很看不过眼,那这门亲事便算是定下来了。
陆招弟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李焕文就尾随其后,怀里抱了一摞账本。
“娘,我收账去了。”陆招弟冲着里屋喊道,她知道母亲此刻正窝在窗户边看着呢。
“哎,去吧。”
“招弟,咋样?李兄弟壮实着呢!”木匠们依然在铺子前面等着呢,他们都想看看这洛阳城里出了名的泼辣姑娘到底到最后嫁给了谁。
“等着活了吗?你再不干活,小心我嫂子回家收拾你!”陆招弟一击即中,那人败下阵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出了门,陆招弟边走还便在算计着,丝毫不在意后面跟着的李焕文,说实在的,招弟长的虽说不是多俊俏,但多年来帮衬家里,练就的一身的泼辣脾气,这身材也是极健美,走起路来没有姑娘们的优雅,却也精神倍足。
李焕文觉的,这样的人要是个男人,或许能成为哥们也说不定,他脑子里现在就这么一个想法,别无其他了。
正走呢,忽然迎面来了一人,北洋军的蓝灰色军服笔挺,腰间挂着一把盒子炮,见了李焕文立刻上前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嘿,可找着你了,听说你去相亲去了,咋样?”陈信是个爽快脾气,自打昨个见识了李焕文的功夫,便自来熟的当他是个兄弟,一见面就显得极为亲切。
“哦,是陈长官,你找我何事?”李焕文闭口不谈相亲的事情。
“嗨,没啥事,喝酒呗,走走走,我给你引荐一下人认认。”陈信拉着李焕文便要走,全然不顾他手上的一摞账本。
陆招弟走着走着,觉得后面那人没了,一转头,却看见他与一个军官正在攀谈,自己的姐姐就是死在兵祸里,她对军人有一种天生的敌意。
“东西给我,你走吧。”陆招弟面无表情,语气里却有那么一丝耐人寻味的反感。
陈信不知李焕文是两个人一起出来的,陆招弟这么一说话,顿觉有些尴尬,干笑几声之后,本欲说话,却被陆招弟一个剜眼给堵住了嘴。
“这是我一朋友,约了喝酒,不碍事,我帮你把账本送到再去不迟。”李焕文的嗓音原本就很有磁性,再加上一脸的人畜无害的老实模样,话音刚落,陆招弟便有些觉得冒失了。
“少喝酒!酒不是什么好东西!”陆招弟一边夺过他手里的账本,一边恶狠狠的瞅了瞅陈信,尤其是那据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加重了语气的,更是让陈信大张嘴没话说。
“哎,哎,嫂子,知道了,您放心,您放心啊。”陈信好容易说出这句话时,陆招弟已经走远了,瞅着她风风火火的影子,陈信有些不自信了。
“文哥,这是你相看的媳妇?”陆招弟都走了好远了,陈信还在极目远眺,生怕她一扭头再给个杀人的眼神。
“嗯。这特么是媳妇吗?”李焕文眯着眼望着前方。
两个男人若是能站在一块对女人品头论足,那么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就会更进一步,即便那个女人不怎么女人。
“哈哈哈。走,喝酒去!”
李焕文今日受了那梁胖子的气,又没处撒,正好有酒喝,当然也是极乐意的。
都是上过战场的男人,那种气味一闻便知,再说陈信盛情难却,再不去就显得李焕文矫情了,索性便去了。
只是,这陈信的盛情确实大了。
酒席摆在雒阳楼,雒阳即洛阳,汉光武帝当年定都此地时命的名,因此,洛阳也有雒阳的别称,而雒阳楼则是本地最大的酒楼,位居大唐洛阳城皇家御花园旧址边上,周围风景宜人,菜肴做的也是响彻豫西,故洛阳名流凡是请客都来此地。
也正因为此,这里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前门迎客的小二是个势利眼,看你穿戴破旧,别说往门里进了,即便看一眼里边,也会怒骂你几句的。
李焕文和陈信一前一后的来到雒阳楼,陈信大摇大摆的进去了,小二却把李焕文拦住了。
“瞎了你的狗眼啦!滚!这位李爷是咱的贵客。”陈信当兵久了,一口的东北腔再加上嚣张跋扈的秉性,巴掌打在小二脸上,差点没把他牙给打秃噜了。
“爷,李爷,小的长了一双狗眼,您老担待着。”小二捂着肿脸央求道。
“唉,算了,喝酒就是图个高兴,何必呢。”反过来,李焕文竟然劝起了陈信。
推推搡搡之间,两人最终还是进了去,这一幕来往行人是司空见惯了,丝毫不以为意,却被坐在二楼雅间里的吴仲南看了个仔细,原本打算放弃请李焕文任教的想法忽然又袭上心头......
吴仲南并不喜欢雒阳楼的氛围,若不是今个梁主任替他约了所谓的德高望重的武术界高人,怕是不愿意来的。
可是他和秘书两人在此苦等了半天,却也不见来人,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原本求师是要显示出自己的诚意的,只是如此这般托大,难免让书生气十足的吴校长气恼。
就在吴校长隔壁的雅间里,李焕文和陈信进去了。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房间,分里外两进雅间,里面那间是喝酒吃茶用的,外面这间则是唱曲歌舞用的,排场之大,在洛阳城也是数一数二。
此刻,里间里的桌子上摆满了美味珍馐,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但却虚位以待。
而外间则站着一老一少,老人怀里抱着一把斑驳的琵琶,少的则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身绸缎旗袍上绣着色彩斑斓的牡丹花,牡丹花包裹着她玲珑的身姿,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两人分宾主落座,陈信却并未坐在主位上,李焕文倒也不在意,恰是此时,雅间们又推开了,打外面进来两三个人,全都都是戎装打扮,为首一人略微发福,却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带着一身的将官气。
“这是我们营长况裕达,营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李焕文。”见况裕达进来,陈信立刻站立起来,标准的军人军姿挺拔无比,但言语上却显的跟这位营长关系亲昵,透着一股兄弟情分。
李焕文也是习惯了军营里的礼节,条件反射的立正站直,两眼盯着况裕达,从他刚刚进来的一瞬间,李焕文感觉到此人身上的一股强烈的军人气质。
“嗯,李兄弟,看起来当过兵?那部分的?直军?奉军?”况裕达是个介乎于儒将和猛将之间,说话既直爽又温润,而且丝毫没有上位者的骄横,这对于李焕文来说,颇有些亲切。
“坐坐,兄弟们喝酒,不要拘谨。”不待他回答,况裕达的国字脸上微笑依然,说出来的话真诚无邪,这样的长官在军队里极受属下待见。
“当过兵,不过,不是在国内,是在德国。”李焕文直言相告,并不想隐瞒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原本嘻嘻哈哈的另外几人忽然全都愣住了,况裕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消失不见。
陈信却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要说自己猜测李焕文当过兵,那么算自己猜对了,可是让他这个丘八猜破脑袋也猜不出的是,这小子竟然在德国当过兵,只是不知是公派还是劳工,但这足以让他对李焕文又产生了一丝敬意。
要知道在德国当过兵,那可是参加过世界大战的,这对于中国军人来说,简直是无法企及的战场高度,原本还想在酒桌上吹嘘自己经历过的那些阵仗的想法,立刻偃旗息鼓了。
“上过军校?”况裕达也是久经战阵的,男人与男人之间,有兄弟情也有竞争,都是军人,你打过世界大战,我也枪林弹雨,所以,这句话问的也是极有含义,因为他是本旅为数不多上过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
“柏林军事学院。”李焕文依然平静如常。
“噗!”况裕达刚刚喝下的一口水猛的喷了出来,顺带呛得自己连连咳嗽不止,李焕文这一句话说的太过惊人!
如此直言相告不说,而且那军校名头如雷贯耳,莫说保定军校了,即便是保定军校原校长蒋百里呆过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到了柏林军事学院面前也是芝麻大的小辈!
况裕达一边咳嗽,一边瞅着李焕文,心里惊诧万分,他万万没有想到身份如此卑微的一个人竟然出身名校,之前陈信把他吹嘘的跟朵花似得,自己还不信,这话的档口,看来不由得他不信了。
陈信乍一听这话,第一反应以为李焕文说瞎话呢,可是看到他此刻的宠辱不惊,再加上之前亲眼目睹的雷霆手段,这下子让陈信内心对他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崇敬来!
国内军界历来分士官系和保定系之说,士官系便是早年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那一批人回国后在军界担任了各种要职,代表人物包括护国将军蔡锷、保定军校校长蒋百里、山西督军阎锡山、粤军新星蒋中正等。
保定系则是毕业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那些人成为体系,虽然这些人大都还未掌握权柄,但却是各派系的中流砥柱,其力量不可小觑,而且,士官系里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先从保定军校毕业,后来才去的日本士官学校。
况裕达一向以保定系自诩,而他的步兵二营上下都是对此向往的很,包括陈信在内,做梦都想有朝一日能进保定军校读读书,可是,当他们听到李焕文说出柏林军事学院这个名头之后,眼睛不由自主的向上瞟了瞟,觉的那该是一个多么高的高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