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雄穿好衣衫,顾不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兴冲冲地往镇上跑去。
在镇东头入口的地方就有一家裘记典当行,老掌柜刚刚送走了一个客人,正在收拾整理各种物品和单据。老人家是一个谨慎小心的人,事无巨细都要打点得妥妥帖帖才放心。
廖雄兴冲冲地往典当行跑,结果还没到就被人唤住了:“廖小猴,跑那么快干什么?听说你女人被你输掉了是不是?”
说话的是一个常常一起赌钱的赌友,名叫周凯,不过人人都喊他二凯子,反倒是真名逐渐被人给忘掉了。廖雄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喊了一声:“滚。”就从二凯子身边窜了过去。
“掌柜的,你看看这东西可以当几个钱?”廖雄递过黑漆漆的圆牌然后身子紧紧贴在窗上,看着老掌柜的表情。
老掌柜“啪”地一下将圆牌拍落在柜台上,指着廖雄骂道:“我说你小子是来找茬的吧?这是什么东西——招魂牌,你拿这东西来当,你安的什么心?”
“没有没有,你别误会,您再看看,这东西是铜做的,纯铜,很值钱的。”廖雄有些着急,拾起柜台上的招魂牌,将袖子擦拭过的地方展示给老掌柜看。他在尽最后一点努力,这东西是他活下去的最后一点期望。
老掌柜还是摇摇头:“要不你去别家看看吧,这东西我是不会收的。”说完伸手关窗。
廖雄嗒然若丧,木然地将圆牌抓在手中,他的心算彻底绝望了。
二凯子突然从他背后探过头来,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廖小猴,想不想跟我赌一局?”
“赌,我拿什么和你赌?”廖雄心想。他的腰弓得更厉害了,手臂都快要摸到膝盖上,没有理会身后的二凯子,茫然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二凯子看他不理自己,又凑上去低声说话:“我知道你没钱,我和你赌别的,赢了你得钱,输了你不用掏钱。”
廖雄迈出一半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直到二凯子重复了一遍之后他才猛地回过头来,差点和对方亲到了一起,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赌,赌,你说赌什么?”
二凯子神秘地一笑:“当然是你女人啊,你不是把她输给秦大头三个月吗?咱们两人也来赌,一个大子一晚上,赢了你得一个大子,输了让你女人陪我一晚上,你看怎么样?”
廖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眼睛、脖子和脸都变得通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好,成交,我们到哪里赌?”
“那边有个茶馆,我们正好借掌柜的纸笔签个字据。”
“事不宜迟,走。”
这一次反倒成了廖雄拖着二凯子走了,他不指望赢多少,只要赌十局自己赢三局,就有了本钱,人生就还有机会。
两人到店里一说,掌柜的顿时来了兴趣,要不是碍于在自己的地盘上,容易走漏风声给家里那位,他自己恐怕也想和廖雄赌上一局。
赌局一开周围的茶客都围了上来,廖雄将一只茶碗倒扣起来,将招魂牌放在碗底上方像神像般供奉起来,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齐显灵。”
桌子上人头交错,到处是晃荡的身影,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影子悄悄从廖雄的影子里出来,慢慢向那颗黑色的圆牌移动过去。越是接近他越感觉到热血沸腾,就像浑身都要炸裂开来。
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无与伦比的真实。在手指接触到圆牌的一刹那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活了过来,就像周围的人一样拥有了七情六欲。
“大,大,大,大……”,廖雄和他的支持者不停呼喊,嗓子都快喊哑了。
“小,小,小,小……”,二凯子和他的支持者也表现得十分兴奋,双手握得很紧,手上青筋暴露。
骰盅慢慢掀开,影子在最初的一瞬间就看出了那是一点,廖雄输了,然后他本能地手掌轻轻一拍。
骰盅揭开,里面的点数是六点,廖雄一声大叫,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把他身后的两个人给撞到。
“我赢了,我赢了,我终于赢了。”他的眼睛里竟然闪烁出泪花。
二凯子苦笑着摇摇头:“你小子别得意太早,咱们继续。”
这一次二凯子选的大,廖雄选的小,一群人又紧紧盯着骰盅,不断地呐喊。
这一次又是廖雄赢,廖雄差点跳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开始惊叹,毕竟太难看到廖小猴连续赢的场面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现场的气氛变了,只有廖雄一个人还在嘶哑着嗓子狂吼,其他人都以敬畏的目光望着他。二凯子不断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他已经记不得这是连续输的第几场了,也不记得找茶馆老板借了多少钱,而廖雄的面前已经摆了好多个金币。就连茶馆老板心脏都有些受不了,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他今天已经跑了好几趟钱庄,把自己的积蓄全部拿了出来,而二凯子则一件又一件地把自己的家当抵押出来。
“最后一局,最后一个铜板,我不相信我今天一局都赢不了。”二凯子拼命地摇着骰子,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猛地往桌上一放:“大还是小?”
廖雄的脸笑得如春花般灿烂,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小。”
“不,这一局你要大,我要小。”二凯子打断了廖雄的话,非常霸道地替他做了决定。廖雄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金币和铜板,咧嘴一笑:“随你便。”
骰盅揭开,二凯子一个趔趄坐倒在椅子上,左手按住桌面,右手猛地按住胸口,脸色瞬间苍白,嘴角一缕血丝冒了出来。身边的人赶紧扶住他,周围的人赶紧给他用热水洗脸,喂他喝茶,扇风等等各种减缓压力的动作。
过了好半天,二凯子才终于嚎哭出来,身子不断颤抖:“我怎么这么背啊?我怎么这么背啊?没了,什么都没了,几十个金币啊,我要把房屋田产女人孩子都卖了来还债了,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廖雄收起金币,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手中的招魂牌,放到嘴边亲了一口,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宝贝,这是真正的宝贝啊。就差一点点他就把它给典当掉了,想想真是后怕。
天已经黑了,廖雄把圆牌装入怀中,然后循路赶回家中,顺道还买了两斤牛肉和一坛老酒。这一路哼着艳曲,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只要有了这宝贝,以后还怕成不了大财主?
廖雄家的六间砖瓦房已经输给了村头的袁大鼻子,只好把旁边关牛的茅草棚给整理出来居住。一到家他就点了盏昏暗的灯火,将招魂牌取出后供奉到桌子上,可是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干脆放到自己的床头,可是又觉得这样对神灵不敬,干脆用废木板做了一个简易地神龛,把神龛搬到用门板铺就的床上,再把圆牌供奉到神龛上面。虔诚地行了几个礼,感谢了各路神灵,这才安心地取出酒菜,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畅快过了?这酒喝着也就特别有味道,感觉心在空中飞翔,那不断从墙壁裂缝中渗透进来的风就像妻子温柔的抚摸,一股感伤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他先是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泣,眼泪哗啦啦沿着黝黑的面颊不停地往下流。
朦胧中屋子里面似乎多了一个人,这让他心头狂跳,拭干眼泪,果然在床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青年。这人一丝不挂,硕大的物事就在那里微微晃荡,这让廖雄顿时心生自卑;
青年一双明亮的眼睛显得十分茫然,见到廖雄后也是很拘谨地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你你你,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家里来的?”廖雄左右看看,没有找到柴刀,就拖了一把火钳在面前挥舞。他的眼睛不停四处乱看,门虽然破烂,可依然关得严严实实;屋顶虽然可以洒下夜空的清辉,却依然被茅草覆盖;墙壁上虽然处处都是破洞,最多也就能容下一只手臂。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青年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往前迈出一步,居然没掌握好平衡,差点一跤绊倒在地,本能地伸手抓住桌子,茫然地说道:“我,我是谁?我,我为什么,在这里?”
廖雄探头看了看,招魂牌已经从神龛上滚到了床边,又顺着门板边缘落到了青年的脚下,廖雄的心突地一跳,眼神中突然闪过复杂的色采,神色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茫然不答,目光却在四处游移,好半天才指着一处摇曳的影子嘟囔道:“影子,魅影。”
“魅影?这个名字倒是挺稀奇的。”廖雄笑了起来,表情十分奸诈,他从墙上拴着的绳子上取下一件衣衫和一条裤子,小心翼翼地递到那人面前:“魅影小兄弟,先穿件衣服,千万别冷着了。”
魅影似乎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衣衫胡乱地穿了起来,先是把裤子套在了头上,接着又把衣服绑在了腰上,最后还是在廖雄的帮助下才穿好。可是两人身材相差实在过于悬殊了,衣服套在身上还得裸露着胸膛,露出一身白皙健美的肌肉;裤子就更不用说了,只能撕破裤脚当裙子穿。
“饿了吗?”廖雄示意魅影坐下,然后指了指还剩下的半盘牛肉,自己挑了一块吃了起来,然后把筷子递到他的面前,魅影也学着他的样子挑了一块吃了起来。
廖雄的心跳得特别快,他小心地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把酒碗递到魅影的面前。
魅影也学着他的模样喝了一口,不知道是因为喝得太大口了还是因为酒太烈的缘故,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廖雄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会喝酒。”说着就要去端他面前的碗。
谁知道魅影居然伸手护住了酒碗,先伸手夹了一块牛肉,然后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就这样一口肉一口酒就地大吃大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