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清冷的光辉洒在大地上,晶莹的露珠迷乱了人眼。
晨起的影子们互相道着早安,还有惊讶地讨论这来到的不速之客。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吃惊的表情和过分的言语,完全不理会他们,一个人躺在大路中央休息。半个多月的路途让他疲惫,可是那种兴奋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他知道有一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或物在某处等着自己。只是有些飘忽迷离,让他很难清晰地进行感应。
他努力地翻看那几个记忆的碎片,除了大约能看出一条破旧的老街,两三个老人以外居然没有任何的有效信息。
“记忆怎么会这样洁净,难道我是个白痴吗?”他低声地嘟囔两句:“或许真的是呢,正常人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不同的记忆,哪怕是一棵小草,也记得飞翔的小鸟,优雅的蝴蝶。”
一辆牛车从他身上辗过,吓得他一激灵,可是立即想起自己不过是影子,三维世界的物质碾压并没有任何作用。他一翻身攀上车轮的影子,然后四仰八叉地躺在夹板上,这牛车前行的方向正好和自己相同,难得的可以搭一截顺风车。
车行了很长一段距离,那种悸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能感觉到就在这附近,再也不顾飞驰的速度,直接落到了坑洼不平的大道上。
一只翠绿色羽毛粉红色尖喙的小鸟飞过来,正好落在他的身上,身体外刚刚露出一个小鸟头的影子。
“喂,怪物,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你呢,你现在可出名了。”鸟影调侃他,看来他们是来自于同一个方向。
他没好气地回答:“有什么好讨论的,就你们少见多怪。”
那奇特的感觉越来越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虽然他并没有心和嗓子。
鸟影刚要说话,小鸟梳理了一下羽毛,居然振翅飞走了,飞到了很远很远的一棵树上,隐身到枝叶之中。
他才不管它们要去哪里,可是他感觉到那道气息也停了下来,然后慢慢向着小鸟的栖身地靠拢。他也只好跟着向那个方向靠近,他很想知道对面有什么?是什么在吸引着自己,在呼唤着自己?
枝叶突然又分开,小鸟灵活的身子突然蹿了出来,振翅又落到了远处的一块光秃秃的毛石上面,继续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就在对面,几乎和小鸟形成三点连接的直线,他不再犹豫,快速地向着那毛石游移过去,三者的距离在快速拉近。小鸟感觉有影子靠近,惊惧地回头观察,他害怕它再次飞走,只得定住身形,不敢有任何动作。
小鸟四下看看,确定没有危险,才回身继续梳理它的羽毛。
“喂,怪物,你在干什么?偷偷摸摸地肯定没好事。”鸟影咯咯地笑:“你可别想打我的主意,我不喜欢……”
“啪”地一声脆响。
几片羽毛飞扬而起,在寒风中轻轻飘落,其中一片还落到了他的身上。
小鸟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一头栽倒在石头下面,鲜血淋淋漓漓顺着石头铺撒到路边。
“救......我......啊......”
鸟影只来得及含糊地发出一声呢喃,生命便随寄主一起鸿飞冥冥。
他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动也不动。
一个头发胡须乱蓬蓬的男子爬上了毛石,肮脏凌乱的衣衫套在身上非常蓬松,衬出他那堪比猴子般瘦弱的身材。脸上也写满疲惫和肮脏,细小的眼睛有些游移不定,此刻却又闪烁着兴奋的光彩。他伏在石头上面,用满是青筋和骨节的手抓住小鸟,高高地举了起来,像胜利者发表宣言,还露出一口粗粝的大黄牙,呵呵地傻笑。
影子惊讶于眼前这个猥琐的人类,大约三四十岁年纪,身上看不出任何奇特之处,可是那股吸引力的确就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他有些犹豫要不要过去,毕竟对于一个过于肮脏的人从生理上开始拒绝靠近。
瘦子倒是没有去注意一个影子,他高兴了一阵后就从石头的另外一边跳了下去,影子赶紧跟上,看到他正蹲在地上摆弄一个布袋,布袋里面有一只鸡,一只兔子,三只小鸟。他的腰上挂着一个孩子打鸟用的弹石弓,不过弓弦经过了用牛筋改良,威力不免又大了一些。
瘦子兴奋地呵呵一笑:“等把隔壁村老王家的看门狗给偷出来,今天的本钱又有着落了。”说完把布袋子系起来,搭在肩膀上面,嘴里哼着艳俗的小曲,迈开大步向大路上走去。
影子紧紧附在瘦子的身上,瘦子并未察觉到他的存在,依然兴致高昂地唱着曲,不时还到路边刨点地里的粮食,装在袋子里;摘两个半生不熟的水果边走边啃,也算乐得自在逍遥。
一阵嘎吱的车轮声和着蹄声在越来越近,瘦子让到道路旁,看到居然是一个熟人赶着牛车过来,赶紧招手喊道:“哈哈,大牛哥,你这是要去镇上哇?”
牛车在瘦子身边停了下来,赶车的是一个身材健硕皮肤黝黑发亮的中年人,他眼皮子一翻对瘦子骂道:“我说廖小猴,你女人都跟人跑了你这还笑得出来啊?是不是又手痒了?”
瘦子嘻嘻一笑:“女人跑就跑了呗,我廖雄才不会着急。你看就她长那样,还好吃懒做,我跟你打个赌,过不多久她就又回来了。”一边说一边将布袋往板车上一放,爬上板车坐下。
大牛摇摇头:“我说廖小猴啊,你啥事不好干,天天就知道赌,我要是你老婆都得跑。”
牛车辘辘前行,两人不断聊天吹牛。廖雄突然拍了拍大牛的肩膀:“等等等等,大牛你先停一下。”
大牛停下牛车,看到路边有一群人围着一块青石板在赌钱。这些人大牛都认识,是这个集镇周边有名的懒汉,专门做局坑这些总想靠赌博发家的愚蠢的滥赌鬼。那群人中也有人看到了廖雄,一个歪嘴冲着他喊了起来:“廖小猴,这里,快过来。”
另外一个胖子哈哈一笑:“廖小猴连女人都输掉了,他要有钱赌才怪。”一边说一边拼命摇手中的骰子,嘴里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天地神仙齐显灵,大”。围观的众人纷纷哄笑,有的在向廖雄招手,有的却使嘴去吹胖子手中的骰盅。
廖雄对众人的揶揄毫不在意,他解开布袋对大牛说道:“兄弟,你看看我这些东西,帮忙换几个本钱。”
大牛叹了口气:“我说廖小猴啊廖小猴,我说你什么好呢?都这样了你还不知道收手。”
廖雄双手不断合十作揖:“兄弟,好兄弟,我知道你这是对我好,我就是要换个本钱,等把老婆赎回来我立马洗手不干。”
“你呀,你呀。”大牛本来想再说两句,可是看到他那炽热得甚至有些狰狞的目光,歪嘴和胖子等人阴阴的表情,心里面一突,生生把到口中的话憋了回去,瞥了一眼布袋里面的东西,竖起四个指头:“兄弟,四个大子,我只能给这么多了。”
“好好好,够了,够了。”廖雄一迭连声地回应,从大牛手里接过铜钱,兴冲冲地冲进了赌场。大牛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冒出一句:“希望你好运。”赶着牛车继续上路了。
廖雄对于赌博的热情极其高亢,别看他身材瘦小,声音却大得出奇,红着眼睛,沙哑着嗓门不断地喊:“大,大,小,小……”。可是他的赌运却完全不像他的声音和热情一样高亢,仅仅半天时间,从大牛那里换来的四个大铜板就输得一干二净。
影子跟着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人都能控制骰子的方位,只是手法非常精巧,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从一开始这个赌局就没有可能赢。不过这也不是绝对,还是有两个人被庄家故意放水,让他们赢了一些,看他们高兴的模样,没有人会相信这场赌局有人作假。
廖雄脚步虚浮地游荡在大路上,看他那苍白的面容,失魂落魄的样子,路上的行人都纷纷避开他。也有人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但更多人脸上写着的都是大大的“憎恶”。
“嘭”,廖雄撞上了一棵路旁大树的枝干,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可是这也让他清醒了一点点。他摸了摸撞得发红的额头,突然蹲下身子呜咽起来。
没了,什么都没了。钱没了,女人没了,房子没了,家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抖抖索索地脱下衣衫,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子,想要打个结就这样吊死在树上。却不想一个黑漆漆的圆牌子滚了出来,滴溜溜地在地上不停旋转。
这东西其实就是寻常人家挂在神龛上的招魂牌,只是很多人都觉得不吉利,害怕哪一天真的把鬼魂给招回了家,渐渐地就越来越少见了,也不知道廖小猴是不懂还是故意,居然把这东西放在身上。
影子脑袋轰地一声响:没错,是它,就是这个东西,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着自己,召唤着自己。哪怕跨越千山万水,也想来到它的身边。
影子刚刚想要扑过去,可是廖雄已经拾起了这个圆牌,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这个看似破败的圆牌满是污垢的表面下,已经磨损的棱角居然露出一丝淡淡的古铜色金属光泽。廖雄吐了点口水在上面,然后拼命用衣服的一角擦拭,牌子慢慢显示出它的真容,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铁牌,可没想到居然是纯铜做的。
“不行,我还不能死。”廖雄灰暗的眼睛渐渐有了一点光泽:“这个东西应该会值一点钱,我一定要再赌一把。”